“其次,學習進食。”
我看著端到我麵前的飯菜,顫抖著不敢下手,我握著勺子看向散兵,企圖獲得他的寬容:“我不能吃飯,我沒有消化係統,會壞掉的。”
但散兵毫不留情地拒絕了我:“第三,不要再用壞掉來形容自己,在彆人麵前,你隻能用【生病】、【不舒服】、【受傷】來形容你的身體狀況。”
或許是我眼裡的恐懼太過明顯,散兵最終還是軟化了態度,他嘗試用溫柔的話語來安撫我:“吃下去,黎明,我相信你可以。你的身體早已不是普通的機械,如果你能進食的話,不是就更像人類了嗎?”
“就算壞了,也會有人來修好你的。”
我在他的安撫下猶如螞蟻墜入蜜糖構成的深淵,我甚至來不及掙紮一下,就被那份甜蜜給淹沒了。等我終於反應過來時,飯菜已經被我吞入肚子裡,我驚慌失措地站起身準備去向多托雷尋求幫助,散兵卻一下子抓住了我。
“彆慌,你沒事的。”
是的,奇跡出現了,我變得更像一個人類,甚至可以隨意進食了。在確定體內的機械運轉毫無異常後,我終於癱軟了身子,整個人跌進了散兵的懷裡。
我死死拽著他胸前的衣裳,將臉埋進他的肩頸,渾身顫抖到幾乎要哭泣:“媽媽…媽媽……我好害怕……”
散兵不討厭這種全身心屬於自己的所有物的依賴。
他心情頗好地接受了我的軟弱,沒有嘲諷我明明不會哭泣卻還在嗚咽的聲音,他似乎在享受著【母親】的身份,即使嘴裡不屑,心裡卻早已接受。
畢竟幼童會永遠信賴自己的母親。
08.
我和散兵的關係變質於身體的徹底成型之後。
我在發現球關節消失的那天激動無比,時間過得並不久,它僅僅隻是讓新上任的公子變成了更加囂張的戰鬥狂,甚至還喚出了魔神入侵璃月。因為這件事情,我再也不對公子親近,甚至遠離了他。
我不顧一切地趕回璃月,與我記憶中麵貌相似的璃月人如此脆弱,他們有烏黑的發和眼睛,手持長槍對抗著強大而難以抵擋的敵人。
我幫助千岩軍將落單的孩子老人抱起,迅速把他們送到了安全地帶,被送到安全區的人們很快認識了我,在我第無數次往返的時候開口問道:“您、您是仙人嗎?我們能否知曉您的名諱?”
我匆匆止步,回道:“我是黎明,我不是仙人,請不要感激我,保護人類是我的職責。”
隨後,我再次離開。
我在往返中遇到了一個奇怪的男人,那個男人看著手無縛雞之力,熱成像下的雙手也沒有圖樣,儼然就是個殘疾人。可他卻悠然自得地坐在亭子裡喝茶,對眼前的驚濤駭浪毫無波瀾。
他甚至還開口和我打著招呼:“這位小友,你……!”
我動作迅速地將他打橫抱起,在他詫異的目光中接住了險些溢出茶水的茶杯放好,然後快速往城內跑去。
有個紮著雙馬尾的小姑娘朝我招手,大喊著:“這裡這裡,好心的仙人,那是我們家的客卿!”
我立刻轉身朝她奔去,將男人放到她的身前:“你們家的大人太沒有危機意識了,這很危險,敵人強大,不要讓他再在外麵亂跑了。”
小姑娘連連應好,轉頭就開始叉著腰指責自家不省心的客卿,可被指責的對象卻毫無悔改之意,反而望著我笑了。
倒是個心軟的孩子,他想,那便給予她想要的生命吧。
岩石構造的雙手劃過,打破了那副身軀的最後一絲界限。血肉代替了能量液和機械,仿生人不再是純粹的仿生人,她是人類親手描繪出的龍,由神明親手點上眼睛。
我在第一次受傷流出血液的時候愣住了。
我喜極而泣地跑到散兵麵前,欣喜地用手接住了自己的眼淚。我不顧一切地抱住了他,將淚水擦拭在他的衣服上,像孩子一樣蜷縮在他的懷裡,靠在他的胸膛感受他的存在。
士兵們早在我抱住散兵的時候就全部退了出去,散兵看著我的眼淚沒有說話,他沒有憤怒,也沒有喜悅,我抬頭去看他,卻看到他眼裡的是釋懷。
他最後自嘲地笑了笑,扶著我的臉,和我額頭相靠:“這原來還是會有彆的可能性的嗎……”
原來會哭泣的人形造物也能給主人帶來喜悅,隻是取決於主人是誰而已。
我摸摸他的臉頰,又蹭了蹭他的鼻尖,像小獸與母親撒嬌那樣去親吻他的肌膚,我輕輕啃咬他的指尖,將自己的身體緊緊靠著他的身軀。
“不要難過,媽媽。”
我將他的手伸向我的胸口,按住我跳動的心臟:“我會變得更好,請不要拋棄我,媽媽。”
我不再需要調動發熱器就可以擁有體溫,我終於長大了,能夠像成人一樣思考,明白了為什麼當初士兵們企圖侮辱我時我會有奇怪的情緒,那是羞惱和悲傷,我在為自己被他人強迫而想要哭泣。
我亦明白了當初在多托雷挑明真相後的情緒是絕望,造物者死亡,我徹底失去了自己的主人,成為這個世界孤獨的異類。
我好害怕,我不再如少女一般純潔無垢,我害怕我會因此被拋棄。
但出乎意料的是,散兵對我格外的縱容。
他容忍了我在他身上蹭來蹭去的動作,任我將自己的氣味撒在身上,甚至在我張口毫無章法地在他的下頜上試圖吸吮的時候伸出手指塞進我的嘴裡,一邊被我啃著手指一邊批改文件。
隻有偶爾在我睡著的時候散兵才能休息一會兒,他會一邊抱著我一邊拿走文件,開始翻看育兒手冊。
是的,他把我當嬰兒養了……雖然說我是嬰兒好像也沒錯,畢竟我也才剛剛做人。
我真正發現這件事的時候還是在須彌的時候,散兵剛剛才和那位金發的旅行者對峙完,忽然又停下看了看容貌稚嫩但氣質成熟的金發少年,又看了看神似穿著紙尿布的小嬰兒的白色小向導,冷不防開口問道:“你是怎麼養孩子的?”
旅行者:………?
旅行者沒有見過這場麵,旅行者大為震撼,他結結巴巴地試探著回道:“就、就給她吃給她喝給她住,偶爾答應她一點,呃……不過分的小要求?”
說到最後,旅行者都開始質疑自己了,怎麼好好的敵人對峙變成了神奇的育兒交流?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局麵,萬萬沒有想到散兵將我之前肮臟的行為認作了小孩子的本能,我還在害怕自己擁有屬於人類的齷齪思想會被拋棄的時候,散兵卻以為我隻是單純的憑本能行動。
回到現實的時候,散兵抱著臂問我:“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局促不安地捏著手指。
散兵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說道:“想要就直接說,我對你還不夠縱容嗎?至於這麼怕我?”
我猶豫再三,在散兵探究的目光下伸出手,細細地解開了他胸前的衣襟,貼上去舔了一口。
散兵:————!!!!!
他火速扯回衣裳,一手推開我的腦袋,羞憤欲死地赤紅著臉怒視我罵道:“你還真當我是你媽了!?不知羞恥!不知廉恥!”
我心虛地看了他一眼,低低地喊道:“媽媽。”
“不許叫我媽媽!”
“嗚,媽媽……”
“哭也沒有用!下次再敢做這種事我拆了你!”
09.
散兵最後還是妥協了。
我把我的怪癖歸咎於我原先的核心指令,我的身體顯然不適合去做一位母親,我需要從旁人身上學習,而在我主腦係統混亂時被我錯認成母親的散兵無疑是最好的學習對象。
在我日複一日的淚眼進攻下,散兵終於看不下去我可憐兮兮地縮在一旁抱著膝蓋偷偷看他的模樣,他主動解下了衣裳,任我趴在他身上又舔又咬,滿足我奇特的癖好。
偶爾被咬疼了,他也沒有打罵我,這很奇怪。
散兵隻是摸摸我的頭,按壓下了憤怒:“……算了,反正以後也沒機會了,最後縱容你一次。”
我是到後麵被禁止和散兵見麵時才明白是怎麼回事的。
在我的世界裡,人造人尚且不被允許,須彌居然就已經開始妄圖人造神,簡直是瘋了!我瘋狂運轉大腦開始計算,試圖找出最快地將散兵帶離這裡的辦法,卻又被我一個一個劃除。
多托雷忍不住笑了,他說:“放棄吧,黎明,你不能傷害人類,但你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殺死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這是個永恒的悖論。”
悖論,又是悖論。
悖論讓我不能生存,悖論讓我的母親即將在我麵前消失!
我想要憤怒,可我對我喜歡的人類憤怒不起來,我隻能流著淚抓住多托雷的袖子,企圖用我這張被博士命人精心雕琢的臉來博得他一點憐憫之心:“不要這樣,求求您,黎明不可以離開斯卡拉姆齊,就像人類不能離開空氣。”
但多托雷卻溫柔地扯下了我的手,對我說道:“黎明,不要做妨礙我的事情,否則我會將你拆成一堆廢鐵。”
須彌的賢者和至冬的執行官將我拒之門外。
我站在曲折蜿蜒的雨林之中,茫然又毫無方向,我不知道該和誰求助,我一直以來依靠的人都是散兵,就像我從前依靠博士那樣。
但如果真的要找一個最大的可能性的話——
我轉身,開始在須彌搜尋那抹金色的身影。如果真的有最大的可能性,那從蒙德開始就一直在改變災難的旅行者是我現在唯一可以求助的對象。
我匆匆找到正在城中奔波的旅行者,不顧眾人警惕的目光,抓住他的雙手湊上去喊道:“拜托你,旅行者,拜托你救救我的媽媽。”
我抓著他的手靠近我的胸前,認真地盯著他的雙眼,恨不得現在就跟他簽個契約:“隻要你能救下我媽媽,你想要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周圍人看旅行者的目光瞬間變得古怪起來。
金發的少年被我這一下嚇得渾身發麻,想把手拽回來,卻發現居然一下子扯不回來,崩潰地大喊道:“鬆、鬆手,我跟你可什麼關係都沒有!”
我一下子失落了下來,美□□惑的接連失敗讓我開始懷疑自己這副軀體的魅力:“為什麼,是我不夠好看嗎?還是我的身材不夠漂亮?我知道你碰到過很多姿容雋秀的女孩子,但我自認為應該不差於她們的。”
看著旅行者的目光頓時更奇怪了。
旅行者都快哭了,他是有很多朋友沒錯,但他真的跟這個散兵身邊的副官沒關係:“我真的和你不熟,你可是散兵身邊的副官,彆說那種讓人誤會的話好不好?”
旅行者拒絕了我。
我頓時鬆開了手,我這下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呆呆地看著他,冷不防就落了淚,哭的不能自己:“如果,如果連你也不能幫助我的話,那我該怎麼辦呢?我果然是個沒用的瑕疵品,如果我能夠更有用一點,事情是不是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但在我傷心欲絕的時候,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卻開了口:“不,你很有作用。”
有著煙灰色短發的高大男人抱著手臂,菱狀的瞳孔注視著我:“旅行者說你是散兵身邊的副官,那你應該知道很多事情吧。”
我抬起頭望向他,混亂的思緒在一瞬間被他的話語扯住,機械的理智隨著他的話語透過眼淚慢慢顯現出來。雖然我很喜歡人類,也希望自己成為人類,但顯然太過類人也給我帶來了很多的缺陷。
但隻要有人指揮我,引導我,那麼拋卻人類的感性後,我實際上能夠做到更多。
我於是冷靜下來,對他說道:“是的,我知道很多,雖然斯卡拉姆齊向我隱瞞了造神的計劃,但我把參與造神計劃的人員都掃描記錄在了腦內,請問你們需要這份資料嗎?”
灰發的男人笑了,雖然弧度很小,但依舊看出他的心情足夠愉悅:“你的資料很有用,看起來你似乎也身手不錯,看來明天的行動會比我想象的要更容易完成。”
於是,我這個半道加入的敵人開始協助他們的救神計劃。
人類的大腦終究比不過機械的運算能力,在得知我並非人類後,眾人毫不含糊地充分利用起我的主腦,將計劃精確到了分秒,一一頒發給每個人各自的任務。
等到結束的時候,那個白色的小向導才開口問我:“黎明,你剛剛說要旅行者救你的媽媽,她是也被教令院的賢者們抓走了嗎?”
我點點頭。
她又問:“那你媽媽有什麼特征嗎?她被關在了哪裡?你說出來,我和旅行者才能幫你呀。”
我有些遲疑,猶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道:“那你們不可以說漏嘴了,不然我會被罵的……我的媽媽是斯卡拉姆齊…就是散兵。”
派蒙瞳孔震驚:!!!
旅行者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這個消息比我當初知道散兵和影的關係的時候還要震撼……”
我皺了皺鼻子,有些不開心:“為什麼我和斯卡拉姆齊的關係會這麼讓你們震驚,我們看起來不像親人嗎?斯卡拉姆齊把我從雪地裡帶回來,讓多托雷治好了我,教我說話給我穿衣,他真的對我很好。”
派蒙順著我的話想了半天,搖搖頭:“想象不出來。”
散兵不管怎麼看,都和母親這個詞聯係不到一起,更彆說慈母了,反而感覺更像個會虐待小孩的後媽……不對不對,他一個男性人偶和媽媽有什麼關係啊?!
派蒙被我的話帶歪了,想開口說些什麼,看我確實不開心又閉嘴了,飛過來摸了摸我的頭:“唔,是我說錯話了,彆生氣啦黎明。好好休息吧,接下來還有的忙呢。”
我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很好哄,但無奈派蒙實在太小了,小到和數據記載的人類嬰兒都沒有太大的區彆,我不僅無法對她生氣,還要壓製住把她抱到懷裡照顧的本能。
我放輕了聲音牽了牽她的手指,低聲應道:“好,派蒙,你也去睡吧。”
10.
事實證明,我的判斷是正確的。
旅行者就像輕小說中的主角那樣光芒萬丈,勇氣、智慧與運氣伴在他的身邊,將他推向了頂端。他們成功救回了須彌真正的神明,粉碎了大賢者阿紮爾的陰謀,將妄圖成神的“反派”拉下神壇。
在散兵從機甲上跌落的時候,小吉祥草王才終於解開了對我的束縛,讓我能夠奔上前抱住散兵,而不是任由他孤零零地摔在冰涼的地板。
散兵好像很痛,他虛弱地看了我一眼,連斥責我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有氣無力地喊道:“快走,你這麼笨,肯定會被人類利用到死的。”
一個被設定了保護人類程序的仿生機器人,比他這個治國人偶還要來得悲哀。
他被拋棄時隻是什麼都不懂,尚且還有自己選擇如何活下去的權利,但被設定了程序的仿生機器人隻能一輩子為人類服務,哪怕被人侮辱,哪怕被人利用,她也隻能永遠愛著她保護的人類。
現在自己已經沒有能力將她歸在羽翼下保護,除了讓她逃跑,自己彆無他法。
但被設定了程序的仿生機器人第一次在人類以外的問題上違背了他的意願,而是抱住他哭了。
“我不想走。”
此刻的景象像極了多年前我離開博士時的場景,隻是當時我沒有反抗博士的意識,而現在麵對散兵的我卻有了自主思考的能力。
我將他抱在懷裡,把臉貼近了他的臉:“斯卡拉姆齊是我在提瓦特的第一順位服從人,保護你是黎明一生存在的意義。”
所以拜托你,彆再像他一樣以為我好的名義推開我了。
——
散兵在我說完那句話後就陷入了昏迷,任憑我怎麼呼喊都沒有再醒來。
散兵不是人類,人類的治療方法不適用於他,我所掌握的有關機械的修理辦法又遠低於這個世界神明的技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那位年幼的神明。
“草神大人,請問您能幫助我嗎?”
我不抱希望地向她詢問,畢竟散兵與我而言是完美可靠的存在,於須彌人而言卻是徹底的惡魔。為了讓他成神,須彌的子民在夢境中循環了168次,無數人險些因此喪命。
在這種情況下,小吉祥草王還有可能會幫助我嗎?
溫柔而慈愛的神明走到我的麵前,她用孩童的雙手拭去我的眼淚,對我說道:“我會像藏起一片羽毛那樣將他藏起來,在此期間,就由你陪伴他吧。”
在守著散兵醒來的期間,我向小吉祥草王借閱了須彌的書籍,機械錄入知識的速度很快,我在極短的時間內記載完了這個世界的醫療知識,開始替散兵償還一些舊債。
小吉祥草王沒有阻止我的行為,相反,她很高興看到看到我沒有因為散兵昏迷而陷入低沉的生活狀態。
我開始嘗試依賴她,這位青澀的神明接受了我的試探,甚至還會在睡前給我講童話故事。我將這些故事記錄下來,等到去健康之家的時候再講給那些治病的孩子們聽,一來一去地榨取她的知識。
一來一去到最後,小吉祥草王很快就發現了不對,但她隻是糾結了一會兒就選擇了放縱我的行為。
小吉祥草王真是個寬容的神。
我日複一日地在淨善宮和健康之家兩點往返,小吉祥草王喜歡嘗試新東西,偶爾也會做些甜點給我。隻是不知為何,每次她看著我吃東西的時候總會露出開心滿足的笑容。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吃飯的樣子也會引起他人的愉悅嗎?我嘗試帶著甜點去健康之家吃給孩子們看,結果把孩子們饞得哇哇大哭,得到了醫師小姐的訓斥。
就在我每日學習試錯的時候,散兵在某個普通的晚上睜開眼睛醒來了。
我激動得手裡的甜點都掉了,撲上去就哭著喊道:“媽媽,你終於醒了,我好想你!”
散兵胸腔急促地起伏了幾下,咬牙切齒地喊道:“黎明!都說了不許在外人麵前喊我這個稱呼!”
“嗚嗚,媽媽,對不起。”
“哭也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