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盛京,能讓大小姐常安聞名色變的隻有三人。
雲飛商行的家主雲慶、當朝太子的太子妃劉丹……
以及自家大哥,常門長男,名樂,小字悅之。
作為常門嫡出長女,常安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清正純厚之名遠揚。自七歲起,有意提親的人就能從洵州城老宅排到洵州城郊。
也許有人好奇,盛京的常家宅邸雄偉壯觀,又有當今陛下親筆禦賜牌匾,怎麼看都是根基穩固的鐘鳴鼎食之家——從前竟不在盛京安居嗎?
那這提問者真是有所不知。
如今是元端二年。兩個春秋之前,新帝李式“承祖上英靈順堯舜之意,奉天承運,執掌五內”,把江山從“禍國殃民”的薑氏手中“奪回”。
說明白點,就是兩年前舊朝薑家封的異姓王李式把江山從不爭氣的薑家手裡打下來了。
常門常勝,也就是常安大小姐的父親——出身洵州城常家,能文能武,在李式稱帝之戰中功勞頗大,特封大將軍,禦賜府邸。常門一族雷厲風行,受到封賞之後立刻拋下老宅,全族搬至盛京。
常安那時十七,雲英未嫁,卻騎高頭大馬跟在父親的馬匹後,未曾佩戴冠帽遮麵。舊朝的貴門子弟有好事者和不服者錦衣玉服,列隊立在常家門前,見常安拋頭露麵風塵仆仆,紛紛嗤笑。
後有野史記載:“時有貴門子弟哄笑之,常門長女聞之,肅曰:‘何笑?爾等似犬,然不曾護主,沙場亦未點兵,今吠不止。’常勝將軍笑到:‘常門坦蕩蕩,爾等戚戚然。’遂入門。諸子無聲。”
放眼盛京,大少爺常悅之覺得這輩子隻有三人會永遠與他作對。
文壇大家莊林的孫子莊秀之算一個,當朝太子的太子妃劉丹算一個,還有一個是自己聲名遠揚的“好妹妹”常安。
常悅之不是嫡出。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親娘是誰。
那年大雪,六歲的常悅之被常勝扔給妻子楚湘。常勝在暴風雪時歸來,又匆匆離去,臨走前叮囑楚湘到:
“這孩子母親早死了,今後你按常家長少爺的標準教養他。”
常勝和他的人馬消失在風雪裡,隻剩一個白著臉攥緊手帕的楚湘和一個凍得瑟瑟發抖的常悅之麵麵相覷。
楚湘是江南人,溫婉又要強,對這個半路出來的便宜兒子,她不曾虧待,但也不曾親近。常悅之十二歲,也就是常安出生十年後,她生了個嫡子,起名為常定。自此以後,常悅之在楚湘眼裡便不再有什麼威脅,常悅之也樂得清淨。
他從來沒想著能繼承常門一族。
那時的天下亂的要命,薑氏仍有餘力反撲,常勝將族人在後方分地安置,自己衝在前麵打仗。
常悅之心中愧疚,身為長子,他自覺做不到跟著父親去前線領兵,自身更無法踏足軍營,便呆在百姓堆裡寫點小玩應禍害皇族薑氏和舊朝廷在民間的民心。
他天生有才氣,文章大開大合,卻不失真情孕育,許多百姓爭相傳抄,有一篇叫《病雀吟》的傳到盛京。傳言,盛京莊家當時的家主,文壇巨匠莊林外出時,偶然從賣貨郎手中讀到,摸著自己所剩無幾的白胡子長笑不止。
莊林暗中收集常悅之的文章,追根溯源,發現作者是所謂叛軍常門的庶出長子,感歎:“今常門子,言天下文人不敢言!”
不久,他卸任歸鄉,歸鄉後立刻傳信給常家,要常悅之做他的親傳門生。這對常悅之無疑是“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他聽說後,不顧眾人反對,欣然前往。
這是常悅之接觸文壇諸多高山的開端,也是莊林的小孫子莊秀之咬牙切齒,對常悅之“羨慕嫉妒恨”的開始。
……
打完了仗,自然百廢待興。可歎春牆柳,低飛燕,盛京換了主人,卻不曾失去半分風韻。
盛京常府。
常安跪在祠堂諸多排位麵前,香爐裡的香灰被風刮起,飛揚四散,些許還落在她的肩頭。傳聞裡優雅精致的常大小姐眉頭都不皺一下,無聲地與祖宗們“麵對麵交流”。
這是她按時來跪著的第五天,沒人看著她,因為全府上下,知道大小姐是說到做到的人。這次常安答應的是罰跪一月,因為她執意要退掉常家和雲家在改朝換代前定下的婚事——退完婚,她就要入宮為女官。
打在地上的光從清亮變得昏黃,常安也累了,她終於稍稍彎下挺直的脊背,低下頭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