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年前的某一天後,我開始期盼著這種電話的到來。
那天下班後,我陪場長去發發發大飯店喝酒,廠長平時一人也會去小酌兩杯,那天有我陪著,他便無所顧忌了,喝了九斤九兩,喝到無思無慮。
我記得是夏天,廠長穿了一件二杠條背心。
扶著他晃晃悠悠的走出飯店,他沒有被布料覆蓋的胳膊、脖子是粘膩的,他的手心有汗。
此時趨近淩晨,但街上仍人山人海。我扶著廠長走了一段路,便走不下去了,不隻是身體上的累,我的心也隨著來往人們的注視累了。
常聽人說,要和上司處好關係,這是社會的潛規則。我深信不移,這一路上,都憑借著這個信念攙扶著場長,我還想繼續留在場子裡擰螺絲。
可能是我堂而皇之的將這條潛規則從河底撈了上來,擺在明麵上,引起了人們的不滿。比如為了維持他的穩定性,我的胳膊從他的背後經過,最終把手落在他的肋骨上。為了保證他的安全性,我的胸膛貼近他的右肩。
看了和上司走的太近,在其他人看來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
迫於眼神壓力,可能還攜帶背後的指指點點與竊竊私語,我放開了場長,於是他像煙一樣搖搖晃晃飄走了。
我的眼睛跟著他,他停在一個垃圾桶附近,隨後他抱起那隻方形的垃圾桶,嘴巴貼了上去。
“天!”我在心裡驚歎,場長曾說自己有潔癖看來並非囈語,他的清潔方式是如此特彆。
他正迷醉其中,口水聲聽的我麵紅耳赤,為了維持他的尊嚴。我能做的隻有站在他身前,擋住他不怎麼矜持的麵皮。
好在很快我身後就安靜下來了,我鬆口氣,坐在馬路牙子上閉目養神,過了一會感覺腦袋上搭了塊布料。
是場長的二杠條背心。
我回頭一看,場長正在綠化帶中光著膀子,對我傻笑,手在胯骨處,解自己的腰帶。
“不,”我心道,“廠長,你不知道這一路我走的多艱辛,我老狗是正經的打工人,不要受那些眼神的非議,不要承受臆造的謠言。”我雖然和我的上司關係很好,但不代表好到能看他裸體的程度。
我趕緊衝到他身邊,胡亂將手中的布料蓋在他身上,扣上他解到一半的腰帶。
“不能脫,場長。”我大喊道。這聲音本是怕場長在嘈雜的路上聽不清我的聲音,卻吸引了更多的目光注視,有些人還拿出了手機對著我們。
這下是真不能脫了。“場長,大家都在看你呢,不能脫。”
又安靜了一陣。圍觀的人見場長沒動靜了也走了大半,隻剩幾個在附近晃晃悠悠。雖然和他拉拉扯扯耗費了些體力,好在趕到及時,沒讓我的上司裸體。
我累的蹲在一邊休息。突然,“叮”一聲,在我眼前有什麼東西掉下,定睛一看,是場長的腰帶。
場長的腰帶見證了他從少年到青年到中年,於是終於在那一天壽終正寢了,帶身上的某一處開裂,然後完全分離了。
他的褲子,也在那一瞬間滑落了。
場長個字不高,我站起時,比他高了一個頭,挺直背蹲下時,比他的腿高了一個頭。
那天,他沒穿褲衩,然後,我有口難辯。
我和場長被執勤的警察帶到光線明亮的警察局拘留了。
原來,窺見上司裸體,是一件違法的事情。
場長穿著警察給他的衣服,手舞足蹈的在拘留室繞了兩圈後睡著了,呼吸聲並不平穩,嘴巴一張一合,發出一些不連貫的音節,好像在做什麼夢。
聽說,人不僅能在酒後吐真言,說夢話也能吐真言。
場長代表了和我完全不同的一個階層,是一個小資、自得的階層,他的富足令當時的我羨慕不已,因此當我捕捉到他能夠識彆的話語時,我們的對話開始了。
他說:“我這個生意做的可大了。”
我問:“是什麼生意?”
“大生意。”
“是什麼大生意?”
“找賣假證的辦一張商鋪的房產證,以房產證為證,把商鋪賣給一個有緣人。”他咽了口唾沫,接著說,“用這筆賣商鋪的錢給這位有緣人買一個高額意外死亡保險。”
“然後呢?”
“有緣人總有一天會死去。”
我懂了。
此後的三年裡,我無比期待電話再響起。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我的手機變得靜悄悄了,未接來電的信息不再出現。我將靜音取消,並把手機鈴聲換成鬨鐘的聲音,它再也沒有響過,直到今天老板打電話給我。我的手機才接到了三年來第一通電話。
來自我的老板,他讓我去監獄看望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