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走。”仙官提著一盞燈，轉身時方燈自花草頂上拂過，沾下昏沉的露珠。
我是初來乍到一小仙官，而今沒得事做，過了重重分配後，被派來管典籍。
說白了，就是管仙人檔案的。
帶我走的這位仙官名喚銀朱，也是個管仙事的，簡而言之，我的上司。
我持一紙筆跟著她走，銀朱告訴我說，仙庭沒有凡間那麼多規矩，仙人隻要各司其職，井水不犯河水，欲與誰交往都可以。
“但仙庭仙人眾多，難有新人，你雖為小仙，但難免不會引起仙人的注意，我帶你走一遍，也算是和諸位熟悉熟悉。”
我想起來當時我升仙之後在登記處見到的第一個仙人看到我的時候那副見鬼了的驚奇樣子，我問銀朱：“那，上一個升仙的是多久之前啊？”
“三百八十一年前。人間一般是百年升仙，你來得……有點晚。”
我心下一驚，確實有點是晚了。
凡間百年升仙，仙庭百年仙落，我這一回夠三四個人仙落了。
仙庭此時是夜晚，月上柳梢頭，雲翻霧繞。
我四處看了看，花月鳥樹，風影羅綺，我有些疑惑：“這仙庭不如傳聞中的，如人間境一般。”
“傳聞中什麼樣？”銀朱帶我又繞過一條畫廊，“是不是說，接天之地，無儘白晝，清濁分明，似有還無？”
銀朱說：“我當年未升仙前，便是這樣想的。”
“可仙人也不過隻是凡人所升，斷凡緣，絕念想，此後唯這寂寥仙庭可做寄托，又何必那麼清冷。”
銀朱忽然止了步，我也跟著停下，看了看遠處一片暖黃光澤。
銀朱說：“仙庭春日宴。”
我連忙抬筆記下，一點清光自我臉旁翩飛，照我紙上一片白。
“仙庭也分四季嗎？”
“不分。”銀朱說，“純粹閒的沒事。”
“……”
銀朱說：“你若想進去看看也可以，正好熟悉熟悉。”
我一把抓住銀朱的袖邊：“好。”
春日宴開在翠簾庭裡，是春神所管的地方。
銀珠帶我進去前說：“仙人不似凡人，什麼千奇百怪的人都有，活一遭隻圖一樂罷了，你莫要奇怪。”
言語間，已到了那翠簾庭的門口，視線越過月亮洞，隻撞在影壁上，有一仙君站在門口，笑容滿麵，與各位前來赴宴的仙人交談著。
銀朱說：“此是沅靖仙君，仙號靖方，取安定四方之意，你且喚他靖方便好。他與無霜君……關係還行。性格很好相處，你莫懼怕。”
我點點頭，乖巧站在銀朱身後。
銀朱帶著我走過去，不知掐了個什麼東西出來，一張紅色的布條落在她手裡，上書：“素問銀朱。”
沅靖接過，說：“銀朱仙君，好久沒見你來過這樣的宴會了。不過這位是？”他看向我，打量我好幾眼。
銀朱說：“這是新來的小仙君，分到了我手底下，以後要管我的事的。”
沅靖了然地笑了笑，問我說：“你就是前幾日升仙的那位啊，也好，仙庭幾百年都未有新人了，再過兩日我也要下凡去轉轉了，小仙君，你的仙號是？”
我答說：“仙號徽明，名喚元禧。”
“禧，嘉年也。”沅靖說，“你這名字倒是與好春挺合的。”
“無霜君今日在宴上？”銀朱問。
“在的，在的，不過在何處躲著就不清楚了。你也知道他。”沅靖看向我，笑道，“說來，你那聽風閣裡頭是不是還沒有好春的仙匣呢？也不知道這位小仙君能不能爭氣些，給你補上。”
銀朱也笑了，說：“那承你吉言。”
在門口好一會兒，這才進了內院，那翠簾庭裡倒是真像個仙人所居處，裡頭各色鮮花齊放，也不規矩，簾子上、廊柱上、長橋上、水裡地上都是花草，還有的懸在天上，各色的鳥兒穿梭其間。
一棵碩大的杏花樹在內院裡，外頭瞧不明白，風一吹，四處飛白。
“銀朱怎麼來了。”仙君撚過飛花，又轉手撇開去，白色花瓣飄轉而下。
我瞧去，仙君含笑看著我們，不是我印象裡的春神，他著月白，淡色在樹枝上暈開，花瓣落入懷有如鵝毛歸雪原，漂亮極了。
彼時我還抱著紙筆，大概是我太呆傻了，隻是驚訝了一瞬間，就隨手在紙上寫——
好春無霜，仙君尤美，當得春神之號。
春神也不花哨，手一撐就下樹來：“銀朱仙君，這廂有禮。”
他轉而看向我：“這是新來的小仙君？”
我點點頭。
銀朱說：“這是元禧，仙號徽明。”隨後她又看向我，“元禧，這是無霜仙君，你且喚他無霜君便是。”
無霜君笑了，揶揄著說：“那我喚你什麼？徽明君？你這仙號倒是有意思。”
我這才反應過來，呆傻傻地說：“回稟仙君，喚奴元禧便好……”
話未說完，就被銀朱按住了唇：“怎麼胡說？”
無霜君一副什麼也沒聽到的樣子，還是笑著：“我喚你什麼？”
我才想起，這是天界，並不是宮裡了，那些個尊卑上下，都已是無謂的東西了。
“元禧。”
無霜君說：“那我便喚你元禧，不過正式場合時，還是喚你徽明君好了。”
“若要喚我，便叫我好春，這是我的字。非要正式一些，就喚我無霜君。”
春神好像很愛笑，總是笑眼盈盈，好像下一秒就會從眼裡潤出兩汪清泉，喉裡淌出一條春溪。
但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是個極好的人物。
我點點頭，喚道：“無霜君。”
春日宴不曉得都要做些什麼，銀朱帶我入座後，給我遞了一杯茶，青色茶盞，茶水上頭還飄著杏花，銀朱說：“先嘗嘗？”
我嘗了。
入口若甜杏，隨後起桃香，到了喉口，又成了苦茶，回味悠然。
“好香！”
無霜君笑了，說：“小仙君喜歡就好。”
這宴會早從我進來的那一刻起就成了我的主場，此刻無霜君這麼一說，眾仙都笑，七嘴八舌地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