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將午餐送來的時候,喬伊斯已經離開了。昨天他是和聖騎士長埃克特一塊吃的午飯,今天埃克特不在,他可不想自討苦吃去找菲利普斯或者聖子候選當飯搭子。
午餐延續了早餐的風格,豐盛到不由令人懷疑自己究竟身處何地。
煎雞腿排躺在盤子裡滋滋作響,蔬菜玉米土豆泥和奶油蘑菇濃湯散發著誘人的氣息,肉丸子上塗抹著厚厚的番茄肉末醬,還有烤好的蒜香麵包片,杯子裡裝的是葡萄汁。
很甜。
執祭的午餐是乾酪塊和麵包片,還有土豆泥與豌豆湯。與艾爾洛斯不同,彼得另有一頓晚飯,但他的新主人卻沒有——教義規定了聖子候選一天隻有兩頓飯以饑餓反省自身並提升靈感,有這一頓吃得好壞沒人認真監管,但沒這一頓那就不能貪嘴多吃,大家都盯著看呢!
早上得到牛奶和肉丸子的小執祭中午無論如何也不肯再接受聖子候選盤子裡的食物,於是艾爾洛斯把葡萄汁給了他讓他嘗嘗果汁的味道,自己又將蘑菇湯和肉丸子留下。約書亞一定不敢來找他,但達達一定忍不住,既然要從小朋友嘴裡套出些消息,那就不能虧待了小朋友的小嘴巴。
午後他有一小時的休息時間,躺在窗下曬太陽曬得軟綿綿的少年沒過多久就聽到外麵起居室裡有輕悄悄的走路聲,和夜間的沙沙聲完全不同,有快有慢凸顯出一個“偷偷摸摸”。臥室門被人從外麵輕輕拉開,達達像隻貪饞的貓仔那樣翹起鼻子不斷嗅聞。
“進來吧,站在外麵做什麼?”艾爾洛斯沒起來,他指了指擺在寫字台上留作“下午茶”的食物:“中午的時候我嘗過了,這兩盤味道都很好,你就坐在那裡吃,吃完和我說說耶倫蓋爾的故事。”
為了吃,達達也是豁出去了。他早就在肉香的迷惑下不辨東西南北,一口一個肉丸子也無法緩解他對食物的渴求,這孩子把嘴塞得死滿,眼看腮幫子就快炸開。
生怕他噎住出什麼好歹,艾爾洛斯起身摁住小孤兒還想往嘴裡送東西的手,和顏悅色對他道:“你不要急,吃慢點更香,這些東西都是留給你的,沒有人搶。”
彼得去廚房送餐具順便放風了,這會兒整個四層隻有艾爾洛斯和達達兩人。
達達瞪著眼睛用力上下點頭,等他嘴裡的東西差不多都咽下去,艾爾洛斯才鬆開他的手重新回到床上靠著翻書。
嗯,菲利普斯留的背誦作業,關係到聖子候選將來的業務能力,少年多少上了點心。
整盤肉丸子被達達一口氣吃下去一大半,奶油蘑菇濃湯更是一滴也不剩。要不是碗口小且深,艾爾洛斯懷疑他怕是會把臉伸進去把碗底舔一遍。最後剩下五個肉丸子,達達痛惜的盯著它們看了好幾眼才詢問能不能把它們藏在衣袋裡帶走:“約書亞也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我想帶給他嘗嘗。”
“不要在衣袋裡藏有味道的食物,被人發現了很難解釋清楚。”艾爾洛斯在臥室裡看了一圈,沒能找到合適的容器:“就在這裡吃完,你可以明天邀請你的朋友過來分享。彼得那邊我會提前和他說好,你們不必擔心。”
聽說吃肉的好事兒原來不是一次性的,達達歡喜得什麼都不顧了,他急忙將那五個肉丸子填進嘴裡,邊努力咀嚼邊發出聲音:“您想聽什麼?無論什麼,隻要我知道就絕對事無巨細告訴您!”
小孩子邊嚼東西邊說話的場景簡直是場災難,細碎食物殘渣落得滿桌西都是,達達低頭看看,不好意思的用手把那些肉渣攏成一團捏起來重新塞進嘴裡。
艾爾洛斯完全不在意,笑眯眯等他把嘴裡東西都咽下去才提問:“那就先說說你們在修道院都要做些什麼工作吧?我指的是所有。”
這並不是什麼需要提高警惕禁止外泄的秘密,達達數起來完全沒有心理負擔:“我們嗎?我們早上起來要打掃中庭和地下室,幫廚房備餐,倒垃圾,然後列隊領麵包和粥,做完禱告吃完後洗碗。上午要給執祭和修女們還有學習院的大小姐們洗衣服洗床單洗被罩刷鞋子,隻要有換下來的就得馬上洗出來。午餐又是列隊領麵包和粥,下午整理草坪、清理中庭和墓地裡的雜草、刷乾淨墓碑和修道院外牆上的鳥屎。不過洗東西和整草坪也不是固定的,看哪樣需要更緊急執祭們就先安排哪樣,晚上刷乾淨主教堂的地板就可以去睡覺了。大孩子的活和我們不太一樣,搬運東西、收拾家禽家畜、和佃農一起耕種什麼的。偶爾神父會挑些聰明體麵的孩子出去學習書寫和計算,如果有哪位來訪的大人物看上他們,就會把他們帶走從小培養成車夫和男仆,那可是再好也沒有的事了!”
說著達達臉上流露出濃濃的羨慕,在他看來頓頓都能吃到主人家的剩菜就算是種人生巔峰。
艾爾洛斯看著這個盲目樂觀的小胖子,最終什麼也沒說——大人物家的車夫與男仆也是世襲的,一個修道院出來的孤兒,拿什麼與服務了主家幾輩子的傭人家族競爭?
“達達,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你見過給人當了車夫和男仆的孤兒回來和你們講外麵的事嗎?”
他把早上沒舍得吃掉的糖漿倒在杯子裡,又往裡麵灌滿熱水放在小胖子麵前。達達嗅到了甜味,腦袋搖得飛快:“沒見過,但是執祭們說過,還有看門的老瘸子也講過。他們日子過得可好了,有乾淨的衣服還能頓頓吃飽,要是走了大運,還能在城裡買下屬於自己的房子呢!”
這就純屬胡扯了,仆人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是屬於主人的,哪有什麼“屬於自己的房子”。
也就是說,離開耶倫蓋爾的孤兒們確實沒有再出現過,他們或許真跟著做善事的有錢人過上好日子了吧,雖然可能性不大。
聊了這麼久達達已經很放鬆了,他端著杯子像小倉鼠似的一口接一口喝熱甜水,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艾爾洛斯放輕聲音,緩緩問起上午沒說完的話題:“你為什麼那樣害怕淨化之所?會罰站罰一整夜嗎?”
達達差點摔了手裡的杯子,小胖子拚命搖頭:“不不不,不是的!”
他低頭看看熱甜水,又看看自己剛剛吃空的盤子和碗,咽了口口水:“梅爾大人,我要是閉嘴,明天是不是就不能吃東西了?”
看來哪怕特彆特彆饞嘴的孩子也曉得有命在才能繼續吃的道理,艾爾洛斯當然不會為難他。他忍不住搖頭失笑:“怎麼會,就算你什麼也不說,我也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再說了請你和約書亞吃東西是為了感謝你們幫聖騎士搬馬草刷靴子,不論你說不說、說什麼,我向你許諾的事總會做到。”
小胖子又咽了口口水,回頭仔細往門邊看了好幾眼,轉回來壓低聲音湊近聖子候選小小聲道:“我隻告訴您一個人,您千萬彆跟人說這是我說的哈!連約書亞我都沒和他說過,我睡的那張床和淨化之所隻隔了一堵石牆,晚上睡覺時經常聽到牆那邊有人在哭。哭的可慘可慘了,邊哭邊喊,就像被好多人圍起來痛打了一頓似的!”
耶倫蓋爾修道院通體由白色大理石塊壘砌而成,沒道理地麵上用了石頭,地麵下的承重結構隨便弄弄反而不在乎。單以艾爾洛斯所處塔樓的窗戶來看,一整塊石料的厚度不說相當可觀吧,至少絕對不會簡薄到能夠“清晰”聽見小孩子的哭聲,還聽得出那麼多細節。而且達達也不像是清楚知道地下室結構的樣子,“淨化之所”的位置隻是猜測,他並沒有被帶進去過。
“好的達達,我誰也不說,你放心。”艾爾洛斯決定再換個角度:“你在耶倫蓋爾待了幾年了?這附近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嗎?”
聖子候選不再揪著淨化之所的事不放,達達鬆了口氣,掰著手指頭數年份:“我算算看……我和約書亞在修道院裡已經住了十年了。他是被父母扔在修道院門口的,我是被拉糞工從摩爾城的水溝裡掏出來的。”
“您要說奇怪的事……沒有,耶倫蓋爾是見證了聖光教廷發展的古老修道院,大家都說這裡最被聖主看重,僅次於聖地呢。不管什麼妖魔鬼怪,絕對不敢在耶倫蓋爾鬨事,聖主的光芒‘biu’的一下就會把它們通通燒成渣渣!”
他與有榮焉的挺起小胸脯,連帶著小肚子也凸出來許多。艾爾洛斯不再發問,由著他喝完熱糖水又親自把他送出塔樓送到一層讓人看到這孩子是被喊走做事去了。
來到被午後陽光曬得慵懶閒適的中庭,艾爾洛斯發現這裡有不少眼生的“訪客”。他們身上的衣裝與神職人員完全不同,材質有好有壞但能猜得出最差也是城市中產。有人欣賞著修道院繁複華麗的石雕與整齊劃一的園藝,有人虔誠的與執祭們交談,還有人臉上帶著焦慮與鬱色,慌慌張張不知在尋找什麼。
穿著麻製白色外袍的少年慢吞吞走過,一部分人隻把他當做在修道院裡見習的低階神官,還有一部分消息靈通些的人瞪大眼睛瞠目結舌。
“那!那就是……是耶倫蓋爾迎來的聖子候選嗎?”細細碎碎的交談聲逐漸變得熱烈,執祭們不但要給出肯定答複,還得小心翼翼不能誇得太過分,免得將來被人發現這位梅爾大人實則不學無術。
掛著單片眼鏡的老者取下鏡片擦擦又重新戴上,他看著艾爾洛斯一路穿過中庭消失在皇家回廊深處,回過神對麵前的執祭道:“梅爾大人看上去和我們想象的不太一樣,不過身上確實有股常年侍奉神明的清冷感呢。”
“是、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