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問昨天晚上?”約書亞抬起頭看著回廊窗戶上的鏤空雕花回憶:“我們擦完主教堂的地板就去睡了,禮拜堂和懺悔室的石雕是大孩子擦的,他們還要更晚些。大概……鐘剛響過第二遍。”
鐘樓裡的鐘每天響四次,第一次太陽初升,第二次正午,第三次夜幕初降,第四次午夜時分。約書亞說的第二遍,其實是午夜也就是每天最後一次鐘聲響起的時候。
但艾爾洛斯分明記得昨夜入睡時沒有聽到鐘聲,也就是說異常發生在十二點之前,孤兒們還在擦地板擦石雕,作為成年人理應更加警醒的聖騎士與苦修士們卻陷入了無知無覺的沉眠。
達達吸吸鼻子點頭同意約書亞對時間的估算:“沒錯,我昨晚有去給輪班值夜的安妮塔修女送水,她還給了我半個醋栗吃呢。從二層回來大家都還在收拾抹布,瘸老頭站著和幾個大孩子嘀嘀咕咕說話,他們看到我時表情可凶可凶了!”
看守修道院大門的老人右腿有些跛,他兼任了耶倫蓋爾的敲鐘人,孤兒們都喊他瘸老頭。這家夥性格古怪孤僻,也許是因為年輕時吃了大苦腿腳不利索,如今他對所有人都抱持著一種奇怪的仇恨表情。不過約書亞並不怕他,他知道老頭隻是臉臭,交易還是能談得攏的。
敲鐘人還在一層和人說話,當然不可能敲響鐘樓裡的那口大鐘。
“每天夜裡你們都要忙到那麼晚嗎,聖主欽定的節日也是?”艾爾洛斯朝大門方向眺望,守門老人靠在鐵藝大門背後的木樁上打瞌睡,一頭白發亂蓬蓬的支棱著。也許是為了舒緩傷腿帶來的痛苦,他直挺挺把腿叉出去擺了個不大禮貌的坐姿,瞧著活像個散了竹篾的簸籮。
約書亞肯定了艾爾洛斯的疑問,孤兒們確實沒有假期可言,也從來沒有睡懶覺的待遇:“神父說教廷為了養活我們這些被父母拋棄的孩子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光是保護我們不被奴隸販子拐走就需要投入大量人力巡邏警戒,除此以外還要額外投入金錢購買糧食、布料,所以我們必須用誠實的勞動去回報教廷的仁慈。”
艾爾洛斯:“……”
仁慈不仁慈的沒看出來,PUA小孩子倒是挺熟練。就約書亞身上胡亂套的這兩個口袋,一看就知道純屬廢物利用。再聯想到此前約書亞和達達溜進森林覓食的行為,都把孩子餓成這樣了,“付出高昂代價”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
“梅爾大人,我們得回去了,再聊下去其他孩子完不成工作等會兒會被執祭懲罰。”約書亞很是小大人的轉身朝望眼欲穿的同伴們揮揮手,達達聽他提起“懲罰”忍不住跟著哆嗦了一下應景:“淨化之所很可怕的,第三次進去的人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還沒說完就被約書亞狠狠拽了一下,孤兒裡的孩子王壓低眉頭咧開嘴笑得很有點意思:“淨化之所是神父起的名字,同樣錯誤重複三次的孩子會被送走,所以才再也沒有出現。達達不會說話,希望沒有嚇到您。”
小胖子明顯很不服氣,約書亞狠狠踹在他腿上:“你忘了上次的教訓啦?”
顯然這孩子藏了什麼沒說,他不一定對艾爾洛斯惡意隱瞞,更可能是不敢說——說出來麵臨的恐怖必然大於冒犯聖子候選的恐怖。
達達閉嘴了,艾爾洛斯也像是突然短暫失憶了一下那樣忽略掉方才的小小插曲,微笑著揮手讓他們回去工作:“不好意思,是我耽誤你們了。每天午後我都有一小時休息時間,可以請你們吃點小零食。彆拒絕,我知道你們幫聖騎士刷靴子,還幫他們給馬匹送草送水,這是你們應得的。”
約書亞爽快的答應下來,不過艾爾洛斯猜也猜得到他肯定不會去,但饞嘴的達達就不一樣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執祭彼得邊跑邊呼喊的聲音越來越近,聖子候選臉上的微笑隨之轉為無奈:“看來菲利普斯找我有急事,再見。”
說完他自顧自攏著袍子朝來時的方向走去,很快就被小執祭圍著前後左右的查看。
“您還好嗎?有沒有著涼?約書亞他們有沒有冒犯您?”
“安靜點彼得,我很好。”
菲利普斯確實著急找聖子候選有事,不過不是艾爾洛斯想的那樣要抓他去拎石錘。回到塔樓四層牧師喬伊斯已經在公共起居室等著了,一見他推門走進來二話不說揚起法杖就是個加強版的檢測術。
被無形涼意從頭到腳刮過一遍的滋味兒並不好受,少年停下腳步挑起眉梢,牧師趕忙放下法杖咳了一聲對站在不遠處的苦修士首領道:“菲利普斯,您應該能看得出梅爾大人一切正常。有些人在做共鳴力測試時就是會出現強度不足但韌性很好的意外,如果您去瓦爾哈利亞斯學院待上一段時間就會發現,梅爾大人絕對不是特例。”
房間裡至少有兩個人鬆了口氣。
菲利普斯確認聖子候選不會因為頻繁釋放治愈術而影響身體,艾爾洛斯則為自己不是特例而放心——本能告訴他在聖光教廷成為特例可能並不是件好事。
“如果這樣的話,或許可以考慮讓梅爾大人把鍛煉的重心更多轉移到對法術的運用上去。”他勉強算是認可了艾爾洛斯作為一個法係職業者很可能這輩子也拎不動大錘的現實,不過這並不代表他會放棄督促聖子候選繼續錘煉身體,“拜托你了,喬伊斯兄弟。”
喬伊斯覺得這個建議很好,他能有更多機會與聖子候選接觸,獲取對方信任的可能性也更高。他還沒忘記艾爾洛斯那句半真半假的威脅呢,有接觸的機會才有解釋的機會,他可不想不明不白被扣上毒害聖子候選的罪名,更不想嘗試裁判所的“大記憶恢複術”。
“這本就是我應該做的。聖光照耀你我,菲利普斯兄弟,您總是太過客氣。”
說完這些,菲利普斯提起他剛才從福裡安神父那兒得來的消息:“潘妮洛普修女狀態平穩,已經醒過來了,但她似乎因為這場意外失去了部分記憶,整個人也有點歇斯底裡。剛才我登上主教堂房頂看了一圈,修葺的痕跡還很新,不應該出現滾落的石塊。”
不查還好,越查謎團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