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心裡的小算盤打得滴溜溜轉,兒子萬一要是能讓聖子候選看上了留下做事呢?那不比一輩子守著彆人的地刨食要強!
小約翰心向摩爾城,他不想成為低階神職人員,但也不好違了父親的意思:“好吧,我會去替您報答聖子候選大人的,放心吧爸爸。”
於是第二天一早佃農的兒子小約翰就按照父親的意思背了一袋自家房前種的一點點菜在身上,趕在早餐剛剛結束的時候來到修道院大門口外。
一個年輕農民想要見到聖地來的聖子候選,基本上和白日做夢差不了太遠。守門的瘸老頭聽也不要聽理由,揚起木棍就朝他打了好幾下,好在小約翰年輕力壯腿腳利索,每一下都閃開了,最後他把背上的蔬菜卸下來賄賂氣喘如牛的守門人:“行行好,我就在這兒守著行嗎?您小心彆摔著了!”
瘸老頭收了東西立刻變得好說話起來,不但允許小約翰坐在門外的樹樁上,而且還給了他一碗涼水潤喉:“你跑來修道院門口做什麼?又不是收購糧食的日子,修士大人們忙得很呢,沒空搭理你。”
“前幾日我父親得了聖子候選大人的治療,他叫我替他來報答大人的恩情。”年輕人一口氣就把水灌下去,邊用袖子擦嘴邊支著脖子往上瞧,蜿蜒的石階筆直通向丘陵頂端的石質大教堂。從這個角度看,教堂的堅定就像是從雲端向下探頭看的巨人。
原來是那件事,瘸老頭心裡有數了。梅爾大人用治愈術換了個鳥蛋,一連幾天都是執祭和修女們嘴裡的時新笑話。
“梅爾大人是個孩子氣的人,哎呀,就連不管不顧的善良也那麼稚氣。”他伸直了腿搖搖頭,聽到遠處有什麼動靜就撐著胳膊站起來彎腰等候。
果然,今日當值的執祭拎了個特彆小的小男孩出現在不遠處的小平台上。這裡隻有孤兒們經常活動,教眾和訪客們一般都是不會來的。
“怎麼了?”小約翰看著這份熱鬨不明就裡,老瘸子難得有個聽眾,講述欲一下子高漲:“一定是那小子做了什麼錯事,執祭要懲罰他。”
穿著黑色寬大罩衣的成年男人把小孩扔在石頭平台上,一邊訓斥一邊喝令其他孩子合力搬了張四條腿兒長短不一的桌子來。他狠狠責罵著那個受罰的孩子,讓他爬到桌子上罰站,罰站的同時還要用手張著被尿濕的床單,直到風把床單吹乾了才能下去。
小男孩光著腿隻穿了條濕噠噠的小褲衩,上身倒是還留了件寬大的襯衣蔽體,但也絕對不是眼下這種溫度應該穿的衣服。
老瘸子張大嘴暢快笑了兩聲,指著站在桌子上瑟瑟發抖的小孩對小約翰道:“這麼大的孩子居然還尿床,真是不知羞恥,活該執祭懲罰他。”
隻是個小孩子,尿床而已,怎麼想他也不會是故意的,不至於這樣吧!
小約翰這樣想著,裹了裹身上這件全家唯一沒有補丁的衣服,縮起脖子又往太陽底下挪了挪。
風呼呼的吹,桌子上張開手撐床單的小家夥嗚嗚的哭,孤兒們圍著他嘻嘻哈哈的笑,笑聲大得引來了每天無事就會四處走來走去閒逛的聖子候選。
白袍少年順著笑聲進人們的視野,他對桌子上造型奇特的小男孩很是好奇。
“孩子,你這是怎麼了?”
小約翰伸直了脖子往前看,明明聖子候選大人自己還一身的孩子氣,卻這麼老成的稱呼彆的孤兒,怎麼看怎麼喜感。老瘸子張著嘴專注地盯著那個少年,就像進了馬戲團觀賞珍禽異獸。
小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渾身顫抖著直搖頭。彆的孩子熱熱鬨鬨湊上前起哄:“小啞巴又尿褲子了,小啞巴又尿褲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爾洛斯一滯,看看背陰的小平台又看看那孩子青白青白的臉色,急忙脫下外袍包在他身上,努力踮著腳把小男孩抱下來——這具身體到底是先天不足還是受毒素影響?怎麼抱個乾巴瘦的小孩兒也這麼費勁。
他前腳把孩子帶走,後腳就有孤兒跑去今日值守的執祭那裡帶人來看著現場告狀:“梅爾大人把尿床的小啞巴帶走了,他還沒站夠哪怕一小時!”
執祭臉上青一片紅一片,放下手裡的活計就往塔樓去理論。
——梅爾大人也太不講究了,像這樣隨意縱容孤兒,過不了幾天就沒人能夠管得住他們,難道要讓教眾們看到耶倫蓋爾養了一群野猴子麼?
小約翰和瘸老頭結結實實看完整場熱鬨,後者壞心聳起肩膀、笑得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你看到梅爾大人了?趕緊回去吧,大人可用不上你報答。你回去告訴你父親,與其說感激聖子候選,不如感謝聖光的賜福,像那種溫室裡長大的孩子,給身邊人帶來沒頂之災時也會自以為是在做好事。”
越壓越低的尾音帶著股欲言又止的神秘感,小約翰猛地一激靈,受到驚嚇的樣子讓守門人越發興奮。他故意湊近年輕人,後者被他頭上常年守夜出油又不洗澡醞釀出的酸臭味熏得直翻白眼,瘸老頭神神秘秘道:“我敢打賭,最多半年,這小子一定屁滾尿流哭著回聖地吃奶。耶倫蓋爾也好,福裡安神父也罷,可沒有明麵上看上去那麼好欺負。”
“是,是嗎!”小約翰哭喪著臉,方才聖子候選出現時他彆說出聲引起對方注意,連看都生怕被那少年看到。他太纖細也太清秀了,細胳膊細腿兒,瞧著像個嬌滴滴的姑娘似的,一點也不可靠。
猶豫了一會兒,年輕的農民決定聽從守門人的忠告離開這裡。聖子候選顯然不需要佃農的報答,但他又不敢就這麼回家去,要是讓老約翰知道兒子膽敢陽奉陰違,一定會抄起翻土的棍子狠狠給他一頓。於是年輕人把心一狠,向瘸老頭謝過休息的木樁與潤喉的冷水,起身緊緊衣服便朝摩爾城的方向走去。
送牛奶的跟他說了好幾次城裡招工的事,父親總是瞻前顧後心有餘悸,母親又從來隻聽父親的話,得不到響應和支持的他決定自己先去城裡闖蕩一番。如果實在不行那就老老實實回家任打任罵,但萬一要是折騰出些名堂,那不就終於有個分量足夠的理由說服父親母親搬進城裡去了嗎。
嚇走了小約翰,瘸老頭心裡特彆高興,哼著小曲靠在小屋門口陽光。他就是那種看不得彆人好的人,彆人哪怕有一星半點比他過得舒服的地方,也簡直是比腿上鑽心的痛處更讓他難過一萬倍的打擊。
他不喜歡森林,不喜歡草坪,不喜歡神父,也不喜歡執祭,不喜歡耶倫蓋爾,更不喜歡西邊的摩爾城,如今所有不喜歡的東西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艾爾洛斯少年更讓他感到厭惡。
“投了個好胎的傻瓜,哼。”他悄悄在小曲中間哼了一聲,滿心想著等執祭來問話時要怎麼添油加醋。
左等右等,去和聖子候選理論的執祭總也不見人影。
沙沙沙
沙沙沙
沙沙沙
奇怪的沙沙聲自草叢中傳來,就像什麼人拖著袋子在草地上行走。瘸老頭睜開一隻眼睛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盤算著要是抓到哪個孤兒偷了東西可一定得好好敲他個竹杠才行,萬萬不能放過那些貪饞的小東西。
發出沙沙聲的人也許是注意到距離門口有點近,他停了一下,瘸老頭掙紮著站起來,拖著傷腿比下肢健全的人走得還快。
“誰在那裡?是不是偷東西了?彆藏了,我看到你了!”他扯起嗓子使詐,孩子嗚嗚咽咽的哭聲細細響起,沒一會兒變成低低的歡笑。
一定是某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雜種!
瘸老頭筆直朝草叢裡走去,然後,他就再也沒有走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