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子候選和福裡安神父在守門人的小屋外達成協議,梅爾大人有三天時間調查這件凶案。如果他能在三天之內找到凶手,神父將無條件把凶手交給聖子候選身邊的苦修士首領處置。如果三天之內找不到凶手,這件事便要就此摁下不提,一切等聖選後再交由裁判所調查。
所謂“等待將來交給裁判所”,說白了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現場都被清理乾淨了,彆說裁判所的先知,就是福爾摩斯來了也束手無策。
然而執祭和修女們都認為福裡安神父的建議更合適眼下的耶倫蓋爾,聖子候選純屬小孩子脾氣,任性起來什麼都不管不顧。部分聖騎士也這麼覺得,艾爾洛斯·梅爾實在是太會給人找麻煩了。
午夜前福裡安從執祭裡隨便挑了一個出來接替瘸老頭的工作,那個年逾四十的人得到這個消息後差點軟到在地,卻也不敢有半句不滿,當時就搬了東西去門口小屋安身。
鐘聲終於準時響起,此刻已然是午夜時分。
無論聖子候選未來三天會做什麼,至少眼下大家都隻想躺回床上休息。執祭們三三兩兩提燈走向通向二層的樓梯,修女們走得是另一邊,雖然他們都住在主樓二層,但男女之間是嚴格分開的,“回字”形走廊上也有封死的牆隔開彼此。
這注定是不眠的一夜,修女們剛走到二層入口就遇上前一天被砸傷又被救起的潘妮洛普修女披著睡袍瘋瘋癲癲從房間裡跑出來。
她穿著寬大的白色粗麻袍子沿著走廊跑來跑去,蓬著頭發光著腿,腳底被石子割出血也不曾停止。仿佛穿上了童話裡必須跳舞的隱形鞋子那樣,潘妮洛普修女發出尖利的嚎叫,又哭又笑的不停在淺色大理石地板上製造出血色腳印。
修女們被她可怕的樣子嚇到了,紛紛朝兩邊躲去,恨不得能躲進牆壁裡。
道路是堵死的,聲音並沒有跟著一塊被堵住,執祭們自然也聽到了那可怕的聲音。所有人都擠在樓梯口不敢繼續向前,直到可憐的修女一路跑到樓層與樓梯接縫處。她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那樣沿石階翻滾著摔倒,滾過長長的樓梯,然後躺在一樓樓梯與皇家回廊的連接口。一動不動再也沒有發出聲音。
“死人了!”
“潘妮洛普從樓上摔下來了!”
“聖光在上!”
“聖主保佑!”
留在一樓排隊等待的幾個修女親眼目睹了慘案發生,情不自禁尖叫驚呼。還沒有走遠的艾爾洛斯飛速轉身橫穿過回廊與中庭,他仗著自己年齡小身形纖細,甩開不方便往修女群裡擠的埃克特,一直闖到潘妮洛普修女身邊。
治愈術的白光再次亮起,這次卻無法又一次將注定要遠行的人拉回來。
血從潘妮洛普修女的七竅裡緩緩滲出,生命最後一刻她看清了跪在自己身邊哭泣的少年。他還不知道自己在哭吧?灼熱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女人逐漸發青的額頭上,理應代表治愈與新生的白光始終不曾熄滅。
多麼溫柔的孩子啊,會為了陌生女人遭遇的痛苦而悲傷。
她想告訴他不要那麼善良,可惜聲帶已經不能聽從大腦指揮。瞳孔徹底擴散前潘妮洛普修女怔怔看著艾爾洛斯,留下一句讓少年更加崩潰的話:“謝謝您……”
“梅爾大人!”埃克特終於在不碰觸到修女們的情況下來到聖子候選身邊,迎麵看到的便是這副詭異到美麗的“畫麵”。
身穿睡袍的修女以一種扭曲又舒展的姿勢仰躺在地上,艾爾洛斯·梅爾跪在她身邊不肯放下施救的手。
光明與希望就在身邊環繞,被神明賜福的孩子卻沒能得償所願。
低不可聞的哭泣從修女群裡小心翼翼傳出來,很快又被堵在嘴邊的拳頭捂回去。
直到被聖騎士隊長拉起來,艾爾洛斯還在不死心的努力,埃克特強行板著少年的臉讓他看向自己:“可以了梅爾大人,這不是您的責任,醫生也常有救不了病人的時候!”
“……”
白光消失了,艾爾洛斯低頭盯著自己的手。
光明與誓約,哪一點做到了?
——這破爛教廷和垃圾神明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他推開埃克特抓著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氣看了圈低頭抽泣的修女們:“關於潘妮洛普姊妹,誰有什麼想說的嗎,她的舍友都有誰?平日裡和誰關係比較近?”
難言的沉默之後,人群裡站出來一個嚴嚴實實蒙著黑頭巾的年輕女孩:“我叫安妮塔,我和潘妮洛普是很好的朋友,我們住在同一間宿舍。對不起梅爾大人,我應該留在房間裡守著她……”
她說著說著流了眼淚,雙手胡亂在臉頰上塗抹,越是想擦越是擦不乾淨。
安妮塔的傷心不似作偽,其他修女的表情和眼神也證明了這一點。
艾爾洛斯虛弱的安慰她:“你看,我不也沒能把她救回來麼?先說說這幾天潘妮洛普姊妹都有過什麼異常吧。”
夜已經很深了,埃克特拗不過聖子候選,隻能先去遣散了隔著中庭望向這邊的執祭們,然後又帶人搬了幾張椅子送過來——他們這些男人不好進到修女們居住的地方,為了表示清白就隻能讓問話和回答的人都坐在空地上吹風。
“埃克特留下,其他人回去休息。我知道你們心裡大多對這件事抱持著不以為然的態度,很抱歉難為你們了。聖選結束後想走的人隨時可以走,需要我幫忙開具說明的也儘管來,或者你們自己寫好稿子給我照抄一遍,保證不會耽誤你們的前途。”
他側眼淡淡掃過不斷發出聲音的騎士們——就算下毒的人混在這裡他也不打算再深究了,精力不夠……最好那家夥識相點自己走,彆賴著拖後腿。
聖騎士隊伍瞬間消音,埃克特的臉色難看到可怕。聖子候選相信他的忠誠,願意繼續依仗他,這很好,但他沒能管束好手下也是不爭的事實,換做其他候選他怕是已經被告到教宗麵前了。
懷著羞愧與憤怒,他嗬斥手下散去:“給我滾回塔樓,不知好歹的東西!”
說完埃克特站到艾爾洛斯背後替他擋住夜風,幾個早有異心的騎士猶豫片刻,到底還是敲敲胸口行了個禮依次退下,十人小隊最終連帶隊長隻剩下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