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茲執祭怒闖西南塔樓冒犯聖子候選的消息半個多小時以後才傳到福裡安神父的耳朵裡,倒不是說西南、西北兩座塔樓之間的距離遠到如此地步,隻不過彼時神父另有要事,等他忙完了手頭差事托爾執祭才敢小心翼翼將事情告之,這會兒不管再說什麼都晚了。
來傳話的執祭說聖子候選身邊的牧師用法杖敲破了卡茲的額頭,人當然是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的,就是麵子傷得厲害,因為現場還有兩個孤兒看到了一切。
複述過事情原委後托爾彎著腰等待福裡安神父裁奪,大約過了十多分鐘,昏暗室內才傳出年輕的聲音:“我知道了,等梅爾大人出夠氣就按照教義和戒律處理。”
也就是說,他並不打算去撈卡茲。
“可這樣一來,您的權威……會不會受損?”
畢竟卡茲是福裡安指派去管理孤兒的執祭,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聖子候選不但把人打了而且還把人給扣下,作為負責人的神父不做任何表示,難免顯得弱勢了些。托爾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那個出身神棄之地的聖子候選有什麼可值得回避的,竟然逼迫修道院的無冕之王頻頻退讓。
一陣衣物摩挲的聲響後,福裡安神父的嗓音裡多了幾絲笑意。
托爾站在門外恭恭敬敬的等候,就聽裡麵的神父笑道:“你覺得我的權威會抵不過一個暫住耶倫蓋爾的小孩子?你還看不出來嗎托爾,我們的聖子候選是個天真的人,或許他是個好人吧,但好人……並不意味著受歡迎。所以我為什麼要弄臟自己的手?有得是人願意替我處理掉這個不受歡迎的好孩子。等到將來梅爾大人成聖的那天,誰也不會忘記這裡正是他踏上殉道之路的第一步。”
聽到主人這麼一說,托爾執祭心頭豁然開朗。
可不是麼,就艾爾洛斯·梅爾那為了吃個蛋便鬨出一場的糟糕性子,也就隻能在耶倫蓋爾橫著走。等將來他回到聖地,不必主教出手,其他的聖子候選就足夠送他一程。
——沒人有那個膽子謀害聖子候選,但不代表聖子候選的數量裡沒有包含折損率。否則為什麼要花費力氣搜羅那麼多具有光係魔法共鳴力的適齡孩子呢?
“神父您總是英明的,駑鈍如我,能聆聽您的教導實在是三生有幸啊!”他心悅誠服的又把腰彎下去些,福裡安被執祭誠摯的讚美給逗笑了:“你這些文縐縐的詞兒都是從哪兒學來的?我不記得修道院裡有修辭學的博士。”
托爾指天發誓這些都是他有感而發,絕對全是感情沒有技巧。福裡安姑且當他說的都是真的,笑過之後揮揮手打發執祭下去做事:“去忙你的吧,有些果實已經熟了,該采摘就得趕緊采摘下來。最近修道院裡人多眼雜,大型活動也多,可不要耽誤了更重要的事。”
執祭應聲退下,既然神父要他去采摘果實,那必須得讓守門人來搭把手。但是他在大門處的那個小房子外等了很久,始終沒有等到瘸老頭出現。
老瘸子兼任了守門和敲鐘的職責,偶爾不在小屋裡情有可原,但時間過去這麼久他還不回到門首,這就有點奇怪了。托爾回到修道院內找了好幾個低階執祭詢問,人人都以為瘸老頭應該在他的小房子裡看大門,一直問到幾個有心留下補充執祭名額的大孩子頭上,才有人說看到過老瘸子曾和一個年輕佃農坐在外麵聊天,當時卡茲執祭正在懲罰一個尿床的小男孩。
所以,事情兜兜轉轉又回到了聖子候選這邊。
如果沒有福裡安神父的要求,托爾萬不至於如此著急。絕大多數情況下神父都是個能夠講得通道理的人,但要是沒辦法在他耐性耗儘的時間內完成要求的話,他就會變得異常暴躁。
想想留在淨化之所裡那些人的最終去處,托爾強忍寒意去廚房要了盤蘋果帶去西南塔樓找聖子候選說好話——他得問問卡茲有沒有注意過瘸老頭的去向,至於彆的,懶得管。
艾爾洛斯這會兒也在頭疼卡茲執祭的去留。
喬伊斯一言不合就給人開了個瓢,雖說沒有造成多大影響吧,到底見了血。他絕不會埋怨牧師維護自己的行為,但也做不到不把人命當人命看。所以卡茲執祭在這裡得到了最低限度的人道主義關懷,有包紮但沒治愈術,接下來……總不能從四樓扔出去吧!
托爾執祭來的正是時候,他發現自己比盤子裡的蘋果更受聖子候選歡迎,這就有點意外了。
牧師喬伊斯率先從盤子裡拿了個蘋果走到窗戶旁靠著邊啃邊看熱鬨,艾爾洛斯一疊聲催促托爾把卡茲帶走:“理念不合而已,不至於到冒犯的地步。不過卡茲執祭今後還是對孩子們溫和些好,一味訓斥懲戒並不能讓小孩子變得溫順,他們是會跟著成年人學的。”
對方肯定不聽,但他不能不說。像卡茲這種人,你不多警告一句,他轉頭就會把今天受的氣儘數撒到無辜孤兒頭上。艾爾洛斯一經發現了,放在普通人耳朵裡聽著不過勸慰的話,經過耶倫蓋爾眾人的腦補後總會變成不得了的隱晦威脅。
嘛……目的達到了就好,至於說會不會被誤會?
算了,那不重要。
托爾幾次想說些體麵話都沒有找到機會,好容易捉到一個空隙,他急忙先將福裡安神父“一概按照教義和戒律處理”的原話學了一遍,然後才看向麵無人色的卡茲執祭道:“至於說我來這裡的目的,絕對不是想要替這家夥說情,而是要找他問個人。”
為了顯得自己沒有其他心思,他當著艾爾洛斯的麵逼問卡茲:“你看到守門的瘸老頭了嗎?馬上就要到敲鐘的時候了,他卻不知道跑去哪裡偷懶。”
事實上誰都知道瘸老頭把敲鐘這件事看得有多重要,他有可能懶得吃飯也沒可能懶得錯過體現自己重要價值的唯一機會。卡茲執祭哪裡記得瘸老頭的去向,他隻知道自己懲罰小孤兒時那老東西就坐在門外看熱鬨,身邊還有個佃農……似乎是老約翰的兒子。
派人再去佃農家一問,小約翰居然也不見蹤影了。
兩個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覺就此消失,就算福裡安神父也沒辦法繼續安安穩穩待在辦公室裡休息,聽到執祭報告後他立刻派出所有空閒的執祭和修女四處詢問尋找。
“守門人腿腳不方便,他不可能走得太遠,如果確定不在修道院內,最遠也不會越過山腳下的農田。至於說約翰家的兒子……目前還沒有人能夠提供他的下落,我會派人在四周繼續尋找。”
他對得知消息後立刻前來提供幫助的艾爾洛斯這樣說道。
耶倫蓋爾出了這麼大的事,自然瞞不住聖子候選,最主要的是瞞不住他身邊的苦修士首領。今天菲利普斯領著苦修士們一直在擦拭主教堂頂上的鳥屎,除此以外還要做好準備等費迪南主教一到就下去處理封印物。即便如此,執祭們稍稍顯了些亂象就被他看出異常,很快又背著鏈枷加入尋人的隊伍。
聖騎士帶回了森林裡沒有的消息,各處的水井溝渠也都有人看過,大家一直找到夜幕初降,才有人在距離大門不遠的灌木叢深處找到了屬於瘸老頭的、一條腿。
斷肢上還套著老人打了補丁的護膝,確鑿無疑。
“斷肢附近,沒有血液的嗎?”艾爾洛斯從護衛隊伍中擠出一個腦袋,埃克特眼疾手快捂住他的眼睛把人塞回去:“梅爾大人,現場的樣子不大好看,您還是彆看了。”
以這位這幾天動不動就昏的狀態判斷,最好彆讓他接觸刺激畫麵——灌木叢在火把光芒的照耀下亮如白晝,可以清晰看到人體倒伏以及拖拽的全部痕跡。植物枝葉上蹭到的血液並不多,也許血已經滲到土層裡去了,誰也說不準。
關鍵在於那條腿,既然腿都變成這樣了,人的情況隻會更糟糕。都說最怕吃蘋果看到半條蟲,越是不完整越會激發放恐怖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