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沉頓了頓,把手上剛拔出來的瓶塞隨手一擲,瓶塞和垃圾桶桶底親密接觸,發出一聲沉悶的——“砰”。
喬沉這才笑著抬頭,跟林子對上眼:“木木,我叫木木。”
乾他們這一行的,不說真名,隻說花名,喬沉當初取這個名字的時候,不過是想到了“喬木”。他家門口有一顆很大的喬木。
可對著個林姓客人說自己的名字是“木木”,這太奇怪了,原本正常的名字都變得彆有用心起來,不乾淨了。
雖然本來也沒多少乾淨。
他家門口的那棵喬木,在喬沉同性戀被他阿爸發現的那一天,就沾上了喬沉的血。
樹也好,人也好,都沒多少乾淨。
果不其然,胖子又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冷笑,“嗤”了聲:“林子,衝你來的呢。”
喬沉懶得解釋,笑容還掛在那兒。
他想說一聲“有緣”來緩解尷尬,可來這兒的都是金貴人,跟喬沉有緣,那是晦氣,是明珠挨了塵。
林子斜眼看了胖子一眼,把喬沉醒好的酒拿來,往自己麵前的杯子裡一倒,又把杯子放到了喬沉麵前。
喬沉不想喝。
他笑著看了一眼那個杯子,故作誇張地“呦”了聲:“這麼一口得四位數了,我哪配喝?一年工資呢,老板您彆折煞我。”
胖子慢悠悠走過來:“一年工資才一口酒?沒眼力見!磕磣!哥哥給你指個明路,你喝了,就是跟了林老板,懂麼?能讓你一天一口酒!”
喬沉幾不可察地皺皺眉。
這他就更不能喝了。
喝了就是默認了他要跟這個林子走,可他賣酒不賣身。
喬沉剛打算開口,林子把酒杯又撤了回去。
“再拿兩瓶,醒了酒你就可以走了。”林子說完,拿起酒杯,一口悶了,雙手往沙發背上一搭,重新懶洋洋地靠了回去,隻一雙眼還跟鷹隼似的,眼神盯在了喬沉身上。
喬沉不是沒注意到那束探照燈一般目光,可他不敢再跟林子對上眼,沉默地拿酒、開酒、醒酒,一直沉默到合上門出去
見喬沉出來,女鬼迅速飄了過來,給了個眼神。
喬沉比劃了個“4”。
“那挺好!”女鬼衝喬沉肩上一拍,“提成得有幾千了!”
喬沉笑笑點點頭,能安然無恙地出來,也沒被動手動腳,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
他笑著衝女鬼說:“這次多虧了你,晚上請你吃夜宵。”
“成!”女鬼應了。
喬沉把酒車放到了一邊,重重吐了口氣。
他不用看著客人——
熟客不要他,有新客女鬼會叫他。
他靠著牆,微微仰起頭,點了支煙。
都說人抽煙的時候喜歡想東想西的,想人生想哲理,什麼都想,吞雲吐霧裡他就是世界上最牛哄哄的人,隨手一擲就是一把紅票子的那種,就跟喬沉今天扔那個酒瓶蓋兒一樣隨意。
可喬沉什麼也沒想。
他沒學曆,想不了那麼遠的東西,他隻有一張臉。
火星子慢慢燒到了煙屁股,喬沉把煙頭往牆上摁了摁,泛黃的牆上瞬間多了個黑點。
他出去脫了那身錮著人的製服,剛拐出更衣間,女鬼就笑嘻嘻地過來了。
“我幫你去領事那兒報過賬了,咱們走?”
女鬼還穿著那身長袖的連衣裙,四月的風從KTV大門的玻璃縫隙下絲絲縷縷地鑽進來,繞著喬沉的腳脖子轉了兩圈。
喬沉點點頭,打了個寒顫:“你真不冷?”
女鬼嘻嘻哈哈地笑著:“冷啊,要不待會一塊兒喝點酒?”
喬沉笑著搖搖頭:“你知道我不喝酒。”
賣酒的不喝酒,聽著是半點說服力也沒有,但喬沉確實不喝酒。
也不是說後悔一年多前那幾滴酒讓他成了個無家可歸的邊緣人,出櫃這事兒喬沉不覺得有什麼可悔的,可他就是打那以後都碰不得酒了,一碰,渾身的骨頭都疼。
像被鞭子抽打似的疼。
女鬼也知道喬沉這人的破脾氣,什麼都跟他們這兒的人不一樣,像個半道被迫擄來賣酒的。他笑嘻嘻也不氣:“那我喝。”
喬沉笑著應了。
兩人一塊兒往門口那兒走,剛走出大門,一輛黑色的車就停在那兒,喬沉瞥了一眼,車窗卻正正好搖下,他措不及防就跟後座的林子打了個照麵。
林子顯然也看見了他,但以他的身份,總不可能主動跟喬沉打招呼。
喬沉沒什麼猶豫,衝林子笑了笑,算做禮貌問了好,而後又撇過眼神,領著女鬼往另一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