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見著了喬沉的笑,猜著了:“剛包間裡的老板啊?”
喬沉“嗯”了聲,沒看路,垂頭看著地麵。
女鬼“嘖”了一下:“要不怎麼說你清高呢,要我們,見著老板還記得自己,巴不得跑上去刷個臉熟,獻個殷勤呢,你倒好,就跟人笑笑。”
喬沉沒應這話。
笑才是對的,他要揮手,顯得熱情,那股子欲拒還迎的勁兒就出來了,這不行;可點頭、抬下巴這種又太倨傲了,喬沉什麼人啊?就敢跟這種大手一揮就百萬的人掰扯他那顆腦袋?他哪配?
兩人踩人行道上,喬沉就盯著腳下那幾塊磚,步子時大時小,變著法地避開磚縫。
“你也太幼稚了。”女鬼嗤笑一聲,“要不怎麼說你才二十呢。”
喬沉沒說話,沉默地繼續躲磚縫。前邊兒有塊磚裂了,陷了下去,凹陷處坑坑窪窪積了一小灘水,喬沉想躲開那灘水,可腳比腦子快,在不碰著磚縫和避開水窪裡,腳果斷選擇了前者——
“啪”。
“你乾什麼呢!”女鬼被這濺起來的水嚇一跳,誇張地往旁邊跳了一步,可裙擺上還是星星點點地沾了點水漬。
“抱歉。”喬沉也皺著眉,他褲腿濕了大半,被風一吹,凍得人一激靈。
女鬼不耐煩地“嘖”了兩聲,嘴上凶巴巴,但說出口的話已經繞過了這件事:“不是我說,你是不是有個什麼相好啊?一天天這麼著,跟為誰守身如玉似的,你看看——”
女鬼甩甩手臂,把袖子甩高了,一截胳膊往喬沉眼球裡戳。
喬沉瞥了眼,一塊表。
“——抵你三個晚上的賣酒錢!”
喬沉笑了一下:“我乾不來這個。”
賣酒賠笑都行,被吃點豆腐也無所謂,可傍大款這事兒,喬沉真乾不來,他底線在那兒,尊嚴也在那兒。
女鬼嗤笑一聲:“假清高。”
確實假,真清高的人壓根兒不會碰著這個圈子。
喬沉無奈:“賣酒挺好的。”
女鬼懶得搭理他,把袖子往下又挪挪,蓋住了表。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喬沉突然問:“你既然有錢了,為什麼不換份工作?”
女鬼跟見了真鬼似的,瞪大眼睛:“說什麼夢話?!這玩意兒來錢這麼快,我吃飽了撐著換工作啊?”
喬沉說:“可這個......到底是上不了——”
“上不了台麵是吧?”女鬼接過他的話,反問他,“我要什麼台麵?小爺我人脈圈就這麼屁大點的東西,認識的人不是這個圈子的就是想進這個圈子的,我要這台麵給誰看?”
喬沉不說話了。
女鬼斜眼看他:“你也是,也沒見著你身邊有什麼乾淨人,你硬撐著那份台麵給誰看?還落人話柄,讓人平白戳著你的脊梁骨說你裡麵插著根毛竹。”
喬沉歎口氣:“你不懂。”
女鬼也難得正經了起來:“你彆說我懂不懂的,我今兒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咱們是沒人惦記的,也沒得惦記彆人。”
“我,最大的要務就是我自己開心,我不要臉麵,不要台麵,也不要獨樹一幟的傲骨換來的那零點零幾的概率碰著對我青眼有加的貴人,我就要錢。”
“臉麵、愛意、讚賞,都不能讓我開心,那些都是奢侈品,是拿來觀賞的,我天生一雙臟手、一身賤骨,碰了是要折壽的!我隻要錢,這才是實在的,才是我該碰著的。”
他覷了喬沉一眼:“明白麼?”
喬沉歎口氣,默不作聲,沒點頭也沒搖頭。
他挺想說的,臉麵、愛意、讚賞,這些奢侈品他都想要。
因為他都丟了。
印在喬木粗壯枝乾上的那灘血跡,就是他的臉;
掐著喬沉脖子把他往樹乾上摁的那雙手,就是他阿爸的愛;
至於讚賞——
沒有過。
從來沒有過。
但這些都堵在喬沉的喉嚨口,沒往舌尖上冒。他跟女鬼說不著這個。
喬沉今天心裡堵著事,燒烤也吃不痛快,弄得身上一股味兒,油膩膩的,讓人作嘔,也讓人心煩。
他食不知味地吃了幾串裡脊,就看著女鬼往嘴裡灌酒。
“彆喝醉了。”喬沉說,“我不送。”
女鬼冷笑一聲:“用不著,你清醒著把錢付了就行。”
喬沉乾脆就順坡下驢,起身去櫃台那兒結賬。
兩人吃了二九九,喬沉對錢的概念一直是夠用就行,三張紅的扔出去就換了幾串裡脊他也不在意,隻想快點出去。
裡邊兒的燒烤味更重,空氣中飄著的全是孜然和辣椒粉,喬沉感覺他現在就是那幾塊被拆吃入腹的裡脊,放爐上烤著呢。
他連票單都沒看,飛速接過老板找回來的一塊錢,揣在手心裡就往外麵走。
門簾剛掀開,他腳步倏然頓住了。
喬沉的第一個反應是——
一擲千金的老板也會來這種不健康不營養的燒烤攤吃燒烤嗎?
林子顯然也看見他了,眉一挑,等著喬沉跟自己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