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沉乾不出這事兒。
他骨頭硬,該扛的一樣都不會少了。
喬福身形晃了兩下,深吸了口氣:“行......你行......喬沉,你他媽可真行......”
他一聲一聲地念叨,好像遭受了無比沉重而巨大的打擊,足足晃神了一分鐘,他才突然一咬牙,怒吼:“我老喬家怎麼有你這麼個敗種!”
喬沉被嚇得震了一下:“爸——”
“彆叫我爸!我他媽嫌丟臉!”喬福啐了一聲,忽的發了狠勁,還攥著喬沉左手的手腕用勁一扯——
喬沉的手腕拉傷了。
他沒忍住,痛苦地“啊”了聲,可喬福置若罔聞,撕扯著喬沉那隻已經軟綿綿的手,硬生生把他從床上拽了下來,又一路把喬沉拖在地上往外麵走。
一直穿過滿是粗糲的水泥長廊,又刮過全是雞屎泔水的棚窩,喬沉的左手就這麼硬生生被扯斷了。
他痛苦著掙紮地想要站起來,可喬福的勁兒太大了,向前走的速度跟沒拽著人一般,快得像頭猩紅了眼的牛。喬沉使勁蹬了兩下腿,結果扯到了手腕,鑽心的疼讓他一瞬間就泄了勁,隻能噙著淚被當成個破布麻袋,像是扔廢品簍子似的被往外甩。
一直到了那棵喬樹旁,喬福才鬆開了喬沉的手,把他那根已經徹底斷了的手臂往地上狠狠一砸——
喬沉了無生氣地趴在地上,像一隻搖尾乞憐無家可歸的狗。
他臉上灰塵和淚痕混雜在一塊兒,向來乾淨漂亮的臉蛋此刻灰敗不堪,從天上被射下來當作取樂的鳥都沒他這樣難堪,又這樣毫無尊嚴,匍匐在另一個人的腳下,動彈不得。
身上那件白色的T恤已經被石子刮得破破爛爛,還有星星點點的紅色——那是血,被粗糲的石子刮出來的,喬沉身上的血。
喬福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氣勢卻沒有剛才那樣足,他顫著聲:“你出生的時候,你媽難產,沒了,她讓我給你取個本分的名兒,什麼富貴,什麼順遂,都不要,就要踏實,就囑托了這麼一句,就一句!她就沒了......”
喬福用食指指著自己,常年乾農活的手的指甲裡也全是黑色的泥垢,洗也洗不乾淨,他抖著手:“我抱著那麼大點的你回來的時候,想,總不能取個喬二狗,那顯得你多廉價,你是你媽用命換來的,得寶貝著——”
他看向喬沉的左手,腰彎了彎,像是想去碰,可一晃神又挺直了,喬福用力閉了閉眼,多少年沒出過水的淚腺終於顫顫巍巍地複工——
“所以我看著門口的這棵樹,我就想啊,你坐不了這樹上的枝條,也成不了停在樹梢上能飛上天的鳥兒,那不如做個泥也行,好歹有用,咱一輩子都是靠這抔泥過活的,有用!”
“我不求你大富貴,不求你永順遂,不求那些虛的,我就要你踏踏實實、本本分分地像個泥!安靜地、沒災沒難地過了這一生,那就叫功德圓滿......”
“喬沉,我要你沉下去,像你媽囑托的那樣,走完這一生就過了......”
“可你非得這樣嗎?你就非得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地成了個笑柄、成個奇葩、成個變態,你就甘心了嗎?”
“你他媽是‘沉穩’的‘沉’!不是‘沉淪’的‘沉’!”
喬福下巴上兩滴濁淚懸而不墜,喬沉氣若遊絲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爸......對不起......”
“彆跟我說這個沒用的!”喬福往臉上胡亂一抹,“我再問你一遍——改不改!”
喬沉沉默了一下,痛苦而堅決地搖搖頭:“改不了......爸......真改不了......”
“好......好......!”喬福的喉嚨像是被攥緊了,他囫圇發出了兩聲渾濁卻辨不清音的聲兒,一雙手沒知覺似的抽搐,“改不了......改不了你今天就把這名還給這棵老喬木!還給你媽!”
話音堪堪碰著地,喬福猛地蹲下去,拎起喬沉背後的衣領,一使勁,竟單手就把喬沉一一米八的大小夥子給拎了起來!
喬沉的喉嚨一瞬間卡住,漲紅了臉,在空中撲騰了兩下,忽的又雙腳挨著了地——
喬福把他直直地放在了地上。
喬沉劇烈地咳嗽起來,可還沒咳兩聲,他背後突然傳來了一陣火辣辣的痛。
那是喬福放牛的鞭子。
喬福使了狠勁,手下一點沒收著,直接就往喬沉身上招呼,連帶著周遭的風都被鞭打出了聲,驚得電線杆上的鳥飛了個乾乾淨淨。
喬沉的後背瞬間血淋淋的一片,前胸剛摩擦出的那點小血跡都成了開胃小菜,被背後這鞭子一唬,連血珠都不滲了,血都在背後流著。
喬沉咬著牙,愣是一句告饒的話也沒說。
喬福剛剛的話往他心裡紮了,喬沉沒臉求饒。
喬福打了五六鞭,鞭子上已經血紅一片,身上的白T已經完全沒法兒看了,紅的、黑的、灰的,串成一片,又臟又破,像喬沉此刻破敗不堪的身體,和懸懸欲墜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