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嵌於市區邊緣的古街,名為月道街。聽老一輩人說,一千多年前的後唐國主李旭好戲曲,在各處招了許多戲班子,奈何戲班子數量龐大,宮中無多餘之地安置,便特地辟了此處,專供伶人居住。而眾多伶人之中,有一人為李旭專寵,後甚至升任外朝官。此人外號“月道祖師”。據傳,“每皇帝睹之,則擊節稱善。”後來李旭親自提筆為此街命名,“月道”由此而來。
然,月道祖師勾結宦官禍亂朝政,甚至蠱惑李旭誤殺功臣,為當世人唾罵,最終落得午門前剔骨而死的下場。新皇為了時刻警醒自己,避免重蹈覆轍,便留存了此街,後改作尋常居民區。
後世人一談到月道街,便會不約而同地想到“伶官亂政”,因此每每談起,大都隱去其中典故,隻說此處由來已久,大概是當時人口不斷增加,朝廷建來安置百姓罷。不過,這種忌諱也隻風靡了一段時日,後經曆朝曆代演變發展,有關伶官之事,已少有人知曉,尤其是戰亂年代,古書記載都在炮火中付之一炬,早已化為一抔煙灰,隨風而散,了無蹤跡。
如今的月道街,兩側建築仍承襲當年規格形製,古板淳樸;大多建築翻修過數十次方留存至今,隻少數的人家搬離,不假修繕,任其垮塌,算得上老古董。前幾年政府還專門出資修複、保護,這麼一條街,在曆史潮流中不泯不滅,與大都市的現代化特性顯得格格不入,卻安然恬靜地在此處向下紮根。
街道兩側店鋪林立,多是自家經營,鄰裡熟絡,熱鬨得很。每日清晨,豆花鋪子的老夫妻最先起來勞作,在門前起火煮豆漿,待沸騰,鍋裡就咕嚕咕嚕直冒熱氣,妻子一手端鹵水點豆腐,一手把著鍋鏟來回推攪,待豆腐成形,天光也自東方破雲而出,喚醒一戶戶人家。這些鋪子在天完全大亮時,都已基本開業。大街上到處可見挑著擔子吆喝的、擺著攤位賣新鮮果蔬的,公園裡還有相約打太極、博弈的老者,小孩兒們一手一風車互相追著玩鬨。
而月道街儘頭的月齋,營業、打烊卻從無定準,仿佛依老板心意而來。營業時門前掛一木牌“來”,打烊時掛一木牌“歸”。
這座宅子年代久遠,聽說始建於後唐,中間翻修過數十次,如今是座改造後的三進製四合院:一進院封了頂,置天窗,其中專門搭設有戲台,戲班每日都會在此處演出,四麵的堂屋、廂房等也都改成了觀眾席,人可坐於其中品茗觀戲。二進院則專門改造成後台,供演員化妝、休息等。三進院略顯局促,中有青翠修竹,是老板的私人場所。
月齋月齋,若是老者聽去,並稍加多想,便仍會有幾分回避,隻因那個“月”字。不過那也是少數,大多數人都會去月齋聊以消遣,偷個浮生之閒。
隻不過,這事兒得看運氣。
大部分老主顧也摸不準時間,上午八、九點去,尚未開業,下午三、四點去,早已打烊。此事傳揚出去,就有懷揣滿腹好奇心來探店的人,晚上九、十點鐘來,誰知還誤打誤撞,剛巧尚未打烊,便得以進去小坐。待出去一說,便有人反駁他們扯謊,明明下午就會早早關門,怎麼可能大晚上的還營業呢?如此爭論不休,倒也作罷,隻襯得月齋愈發神秘,老板愈發隨性自由。
月齋難進,月齋老板卻不難見。老板是個年輕姑娘,為人親切和善,招人喜歡,尤其愛與上了年紀的老者談論舊事,手中總愛捏一把紙扇把玩。老板平常出門買菜,菜攤上的婆婆、阿姨與她熟絡,總愛在裝菜的菜籃子裡再塞點辣椒蔥蒜,她也總是欣然接受,並約定改日親自送茶感謝。月齋的茶非名茶,卻能泡得一壺甘冽清香,沁人心脾。
這日,又有慕名而來的人探店,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也不知該說他運氣好還是不好,前腳剛進門,就見來掛牌歇業的夥計。夥計勸他明日再來,他也不好意思賴在此處,便興致懨懨地轉身欲離開,誰知身後突然傳來一清冷的女聲,喚他進去喝杯茶、歇歇腳再走,一旁的夥計稱她為“老板”。小夥子又驚又喜,自覺今日運勢極佳,興奮地一口氣答應了,隨即跟著老板進了月齋。繞過垂花門,便能見到院裡的情景:日光自天窗而下,是天然而成的舞台燈光,戲台方圓,觀眾席現下無人,台上卻仍有三人身著戲服唱曲,自我沉醉其中,像是真入了劇本,有來客也未覺察。
老板笑著招呼小夥子坐下,自己也入座,為他沏了一杯茶。
小夥子是個大學生,二十出頭的樣貌,有個外號叫“九九”,一是因為名中帶“九”,二是因為他嘴巴吉利,許多事從他口中出,最後都成好事,於是大家都親昵地喚他“九九”。
九九見老板很是年輕,舉止又恭謙有禮,有書香世家的韻味,連聲道謝地接過茶,小抿了一口,好奇問道:“老板,剛我來,見你們都要關門了,為什麼這些演員還不下班啊?”
老板莞爾一笑,道:“他們登台,不是因為客人,而是因為他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