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靜歡沒有說話。在傅明泉出現的時候，她就猜到了不可避免的這一幕。既然真的無法避免了，自然還是要好好麵對的。她看了米蓮一眼。

米蓮輕撫手掌，笑著說：“現在這間房屬於你你們兩個人的了。”

傅明泉也轉了身，跟在肖凜身後進來的方頤最先出去。

倚在門外，傅明泉突然問她：“你們什麼關係？”

“什麼什麼關係？”米蓮笑吟吟地回答，似乎到目前為止，隻有她一個人能笑得出來，這讓她有種新奇的優越感。

“你和柴靜歡，”傅明泉瞪著她，“你來接她，為什麼？彆跟我說前麵那一套。”

米蓮低歎：“人世間的情感有很多種，並不是每一種都與愛有關，是你自己思想太狹隘，把所有人想得跟你一樣。不過，”她突然眯了眯眼睛，“我大概明白了為什麼當初我出獄的時候她說要讓我來接她了.......”

傅明泉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說，但看她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就沒有再開口。其實是因為注意力還集中在身後的牆裡，而房間內沒有傳出什麼聲響，安靜的令人窒息。等待是漫長的，賓館客房中的通道也很漫長，儘頭處雖然開著大窗，卻因為外麵的黑夜顯得更加冷冰無望。傅明泉微微扯著嘴角，突然之間也為自己感到悲哀。

”喝口水暖暖吧。”方頤去端了兩杯熱水過來。五個人裡，大概隻有她能抽離開身。這個叫米蓮的不知道在裡麵是什麼角色，但看柴靜歡對她，也冷漠的很。

方頤放下熱水便退了出去，屋內兩人在賓館小圓桌旁對坐下來，沒有人先開口。

肖凜臉色白的可怕，反襯出她的眼睛更加漆黑，她在腦海裡想過無數次見到柴靜歡的樣子，想過無數句想說的話，看到柴靜歡，她竟然什麼也講不出來，隻是直直地看著她，腦袋裡浮現的，是盤著頭發，蹲在操場上畫正字的柴靜歡。柴靜歡隻是低著頭，眼睫毛順從的垂下來，她感受到了肖凜灼灼地目光，但不為所動。

終於，柴靜歡仿佛用完了所有耐心，又像是終於有了抬頭的勇氣，直麵這個，她認為很值得被愛的女孩子。眼前的女孩，麵相更成熟了，有了更分明的棱角，眸子黑不見底，看不出什麼情緒，明明是相同的五官，她卻找不到一點以前的樣子，：變成大人了。柴靜歡在心裡想到，隨機開口：“見到了，滿意了？”肖凜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目光依舊是直直地。柴靜歡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再看她，又陷入了沉默，兩分鐘後，柴靜歡站起身，似乎是對這種一眼望不到頭的沉默的逃避，但在柴靜歡起身的瞬間，肖凜一瞬間跟著柴靜歡同樣站起來，幾乎同時，抓住了柴靜歡的手腕，身體不受控的晃悠了一下，另一隻手便急忙撐住桌子，讓自己還能站住。

”柴老師，”柴靜歡瞳孔不受控製的放大，被她隱藏得很好，一下便帶過了。多久沒聽過這個稱呼了呢，柴靜歡想，看著肖凜，她再一次覺得，自己變成了秦之嶺。“瘦了。”肖凜輕飄飄的說出這兩個字，柴靜歡從思緒中抽回神，邁開腿便要往外走，肖凜抓她的手緊了緊，“肖凜！”柴靜歡的語氣中少有的出現了情緒，是一絲怒氣，“你到底在乾什麼？”柴靜歡眼神變得鋒利，瞪著肖凜。肖凜無力的笑笑，“坐下吧，我們談一談。”柴靜歡眼神閃爍，這個笑一點也不像肖凜的，她以前是大大咧咧的，自信的，而現在，隻能算是扯了扯嘴角。柴靜歡默默坐下，肖凜也回歸原位，“抱歉，我本來有很多話想說，但突然不知道從何說起。”肖凜又扯了扯嘴角，然後把目光定在了空氣中的一個點。“柴老師，聽我說吧。”肖凜頓了頓，她在路上就想到了，柴靜歡的態度，柴靜歡會說什麼，無非就是把信的內容從文字轉變成口頭，拒絕的話她聽過柴靜歡說了太多次，不想聽了。“時間過的真快，天天惦記的日子，竟然一轉眼就到了。”肖凜聲音低的像在自言自語，柴靜歡不給任何反應，又變回了垂著眉眼的樣子。“.....過去太久了，當時的心情有些記不清了，隻記得我提前坐車回了家，罕見的看到我爸在客廳抽煙，我媽看到我，逃一樣的進了廚房，然後我爸告訴我，你殺了秦之嶺，沒什麼心情，也沒什麼反應，我就那樣看著我爸。直到我媽過來抱我，我還是懵的，看到我爸媽的樣子，我知道是真的，但我還有一絲僥幸，我不知道我在僥幸什麼，可能是覺得，你答應我的事，從來都做到了的，這一次也一樣。” 肖凜說話時沒有任何感情，好像說的是與自己無關的事，“我去你家敲門，給你打電話，跑去學校教室，你的辦公桌，直到跑到201，我都還抱有一絲僥幸，這些地方什麼都沒變，我開始在學校的各個地方找你，直到同學告訴我，這是真的。”肖凜頓了頓，“我瘋了一樣到看守所的，遇到來看你的方頤，我才告訴自己，是真的。”肖凜眼神終於聚焦，看著柴靜歡，“你奇怪嗎？我為什麼不問秦之嶺。”柴靜歡抬頭，同樣的冷漠。“我一開始就知道，事情不是你說的那樣，”肖凜的細心和觀察力，柴靜歡不是第一次知道，“在知道你以前的事，猜想到了你的目的的時候，我不怕；在你一次一次拒絕我的時候，我不怕；在我相信了這件事是真的的時候，我也不怕；但開庭的時候，我怕，我怕判你一命償一命，我怕叛你永遠沒有自由，後來我方頤姐告訴我六年，我的心突然放下來了，有期限就好，還在就好。我是這麼想的。”柴靜歡玩衣角的手突然握緊，強忍著沒有抬頭，“肖凜，”她壓住了自己發顫的聲音，肖凜乾笑了兩聲“我很感謝傅明泉，這些年，寫給她的信，是我唯一的發泄出口，我知道，你可能不會看到那些信，但還是一樣，我總是抱有僥幸，傅明泉剛剛說的那些話你聽到了，這些年你覺得我真的感受不到她的心意嗎？但我裝傻，也沒有采取任何措施，柴靜歡，我像不像當年的你？”肖凜最後一句話聲音沉了很多，讓柴靜歡無法忽視，她心臟倏的收緊，猛地抬頭看向肖凜。自從爸媽走後，她每天都被複仇包裹，不允允許自己有任何感情，如願以償回到母校，她覺得她離自己的目的越來越近，她儘量的住的遠，方便實施自己斟酌了一遍又一遍的計劃，為了這個計劃，她已經無畏自己變成什麼樣子，也早就親手殺死了以前的柴靜歡，直到遇見肖凜，她不明白肖凜為什麼喜歡自己，但肖凜的喜歡已經近乎死纏爛打的地步，可也隻有這樣的肖凜，才能進入柴靜歡的心。肖凜的存在，讓柴靜歡慢慢暫時忘記了複仇，讓她的生活也有了彆的色彩，她開始期待肖凜的出現，期待看到肖凜純淨陽光的對她笑，期待看到肖凜的更多麵，她甚至想過並已經開始改變計劃，她同樣要讓秦之嶺付出他應該付出的代價，但她不想犧牲自己，因為她有肖凜，她記得她答應肖凜，等她高考結束，記得她說，肖凜上大學去哪裡，她就去哪裡。她說過，她最討厭師生戀了，但肖凜的出現，讓她這句話食言了。

她想放過自己，努力壓下複仇的種子，打印了照片偷偷寄去學校，然後自己辭職，她一定要讓秦之嶺付出代價，這樣是最好的辦法，她和肖凜也不必再有負擔，於是她這麼做了。但秦之嶺看到了她跟肖凜的關係，果然這件事是沒有辦法這麼輕易結束的，她怕秦之嶺的報複，她深知秦之嶺是一個多差勁的人，這件事絕不能讓學校知道，她要保護肖凜。於是她約秦之嶺來了家裡，看著秦之嶺的怒不可遏，聽著秦之嶺對自己和肖凜關係的侮辱，好不好不容易被壓下去的複仇的種子，在秦之嶺對她的強製動作中，再次爆發。秦之嶺的血噴灑在她的臉上，噴灑在這個她跟肖凜一起呆過的房間裡，看著秦之嶺難以相信的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脖子倒下去，最後躺在地上抽搐，她沒有一點表情，當年車禍再次浮現在她眼前，但對於在自己麵前流失的生命，秦之嶺的生命，心中竟然不可控製的揚起一絲快感，頓覺輕鬆。她叫了救護車，報了警。而後在房間安靜的等著警察，她走到臥室，坐在那張單人床上，摸著床邊不自覺的想起肖凜，想到她在這張床上看著自己，眼底早已燃起火焰的樣子，想到她死皮賴臉接近自己的樣子，嘴角不自覺的上揚，“最終還是隻有肖凜，但，再見肖凜。”她摸著這張床，暗下了決心。

警車很快到達，她沒有任何反抗的上了車，思路清晰的描述了案件經過，她願意接受一切後果，本是自己計劃中的後果，回到臨時關押的小屋，柴靜歡心裡從未有過的平靜和輕鬆，所有事情塵埃落定，肖凜會有美好光明的未來，她會變成一個大人，然後忘記她，而她，也已經做完了自己這些年的計劃，並且，意外的收獲了一段，彌足珍貴的回憶。她不由得開始回想自己殺人時的心境，從秦之嶺剛觸碰到她的時候，她發自內心的厭惡，腦子裡想到的隻有肖凜，再到看到秦之嶺那張臉時，肖凜的臉從柴靜歡心裡很快退去，取而代之的之後一個想法“我想殺了他”，想到這裡，柴靜歡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果然嗎，不是因為肖凜，不是因為要保護肖凜，也不是因為喜歡肖凜，隻是因為...我想殺了這個人?

柴靜歡逼迫自己去直麵自己的真實想法，心裡不由自主的涼到了底，腦中又浮現出了肖凜活力耍寶的樣子，她第一次清晰的認識到：她配不上那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