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在各種各樣的、不屬於自己的回憶之中,桃覆沉默著在電腦上敲下最後一個問號,而接下來,便是一段過於漫長的沉默。
他閉上眼睛,試圖像過去一樣沉入夢境,但是當自己再次睜開眼時,年歲尚小的孩子卻感覺到,自己熟悉的這一切好像發生了什麼變化。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雨水氣味,就連本該一如既往的自己,都變得如此陌生。
口中彌漫著令人生厭的惡心氣味,喉管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於是少年伸出了手,試圖去觸碰自己的脖子。
可他“摸”到的卻隻是一片被羽毛覆蓋的淺薄皮膚,並且,這家夥又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
自己現在伸出的“手”,早已經變成了散發著血腥味道的翅膀,且每一次運動,都伴隨深入骨髓的疼痛。
忽然間,桃覆便明白了,自己口中的味道是什麼,卡在自己喉中、不上不下的東西又是什麼:
那是“自己”拚了命的求生時,所啄食的野草泥土的味道,那是“自己”像過去一樣,咽下的無數生命的氣息——
而現在,那些由“自己”欠下的、名為“生命”的債務,終於在這一刻,來撕開“自己”這具過於渺小身體。
呼吸聲被逐漸流逝的血液堵住,“麻雀先生”不再動彈,他從樹枝上墜落,那些過於冷冽的空氣也幾乎要將身體切割。
於是,桃覆選擇閉上眼睛,任由著身體摔落在地上,他幾乎想象到了,在那一刻,自己會有更多的血液被砸出,甚至連內臟也會從身體裡飛出——
自己的身體不會像詩歌中所說的那樣,凋零在溫柔和煦的風中,自己隻會腐爛在泥土裡,就像過去肮臟的存在一樣。
啊啊,原來死亡的觸感就是這樣……原來血液會帶上生命的溫度,一點一點湧出身體,原來代表了自由的鳥兒,也會有死亡的一天。
恍惚間,桃覆聽到了什麼聲音,他聽見落葉被腳步粉碎,聽見枯萎的花從樹上飄落,聽見有人伸出了手,聽見有人輕聲說道:
“可憐的孩子。”
看著從被人用雙手接住的“麻雀先生”,看著這逐漸變為灰白色的記憶空間,鏡靈不由得鬆了口氣,他將拳頭抵在胸口,悄無聲息地鞠了個躬。
林晴冠的“私事”還沒有辦完,自己隻好先一個人看看這開始凋零褪色的記憶,雖然這段記憶……好像有很多地方不太正常。
雪花一點一點地砸落,它們不像童話故事或者作文中說的那樣輕盈而美麗,它們隻是過重的、凝結在一起的冰冷固體,砸在身上,還帶著刺骨的寒意:
“下雪了啊……鏡靈先生不去玩玩?”
呼……看來安安靜靜看一會兒雪的計劃,現在也該泡湯咯。
鏡靈歎了口氣,心裡頭這樣想著,結果一回過頭,一張放大的熟悉的臉就出現在自己麵前,還伴隨這一陣刺骨的寒意——
這老東西他娘的把雪塞進自己衣服裡了。
“單,善,叔,叔——”
某個不願透露姓名的類人生物先生,此刻也不願去管自己及地的長發,他把兩隻袖子往上一擼,身上的“殺氣”幾乎可以實體成濃霧:
“你給我站住!他媽的不把你臉皮扯下來老子不姓鏡——”
“那小子本來也不姓鏡啊喂!”
單善叔叔,那個前不久才出現過的“青年”,現在又一次出現在了鏡靈麵前,即便這場重逢看上去……好像有那麼點奇怪。
然而這場鬨劇還沒有開始,下一秒,就被一個個堪比凶器的雪球硬生生地打斷,好家夥,那些個本該柔軟的東西被從高空中狠狠地砸下,又被重力加速度無限的放大——
“哎呦喂我的腦袋……”
結果,哈,鏡靈先生就正正好好,被一個“凶器”直挺挺地砸出個狗啃泥來,吃了滿嘴碎且苦澀的落葉渣,狀況“慘烈”。
麵對創造自己的“主人”現在變成了這副模樣,單善叔叔那自然是起了點憐香惜玉的小心思,他從自己頭上戴著的禮帽中拿出一把油紙傘,小跑著感到了對方身邊:
“小東西?沒死吧?”
有一說一,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不會那些所謂的“語言藝術”,至少對於隻活了幾千年的鏡靈來說,他見過的高情商人士隻能說“鳳毛麟角”——
但是他壓根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被自己創造的人物,被這老東西的“語言藝術”給嗆到說不出話。
類人生物先生這樣想著,他無奈地抬起頭,又伸出手,拉住對方的衣袖,這才勉勉強強地站了起來:
“呸呸呸……苦死了……以後得教教你什麼叫語言藝術,上來就這麼沒禮貌。”
清理乾淨自己嘴裡的落葉渣,鏡靈這才鬆了口氣,他掃乾淨自己身上的雪塊,又看著已經積攢到自己小腿處的雪地,不由得按住了自己的鼻根。
明明自己都不是個人,為什麼還會遇到這種事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