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鏡靈，看著這個創造了自己，卻永遠無法“愛”上自己的仙靈，最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可以請你陪著我嗎？一小會兒就好……當然，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就算了，我可以接受。”

“很抱歉……我不——”

“不用道歉啦，你是創造了鏡內世界，創造了我的人啊……為了主人而去工作，對於一個人偶而言，這不就是最幸福的嗎？”

沒有讓對方給出拒絕的話，單善如實說道，即便並不存在的心臟仍在隱隱作痛，但他還是拚儘全力地微笑。

他拚儘全力地把自己與那個早已經逝去的少年放在一起，然後假裝自己是他，假裝自己……從誕生以來，曾被真正愛過。

“我看到了，看到了一片信仰可以自由存在，不必被任何人摧毀的世界。”

又是那個聲音，那個宛若詛咒一般的聲音，它在單善的耳畔邊徘徊，少年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僵在原地。

他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隻是看著類人生物先生慢吞吞地交代完一堆事無巨細的念叨後，又像是初春時消融的積雪一樣，消失於自己麵前。

可是在鏡靈消失之後，善卻隻是呆呆的看著那滿樹的杏花，腦海中空空如也，而在最後，他想起的卻隻有曾幾何時，鏡靈與自己所說過的兩句話：

“我有說過晴冠和你很像嗎？”

“我想保護他，我可以感受到那個老女人做了什麼……”

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你所在意的那個人，甚至算不上所謂的退而求其次……那為什麼要與我說這些？

明明除了相貌與名字，我與他……再沒有其他相似之處啊……

不……不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沒時間自言自語了，要幫晴冠……要扮演好這個角色……這樣才能對得起他的夢想，對得起他受過的苦……

少年試圖說服自己燥動不停的情緒，他抬起頭，強打精神地靠在杏花樹上，那兩個人頭上的內心獨白仍在接連不斷地冒出，仿佛吐泡泡的魚一樣，令人厭煩：

“我知道這樣做是錯的……但是石井女士給予了我第二次生命啊，她幫了我很多，她也教會了我許多，這是我應該做的……這也是我樂意做的才對。”

“我要對得起“方殷”這個名字，我要對得起自己見過的那麼多的惡心的……詛咒。”

“我愛著他，即便這些話語在旁人聽來過於蒼白無力，但是……嘿，身為一個外國人，我不擅長那些文鄒鄒的修辭手法，但是我想要和侯先生一起走下去……”

混亂。

注視著眼前那兩個相顧無言的人，單善沉默幾秒，最終決定暫時放棄去思考自己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家務事”。

不過即便如此，他仍然心說著明明是兩個成年人，怎麼能彆扭成這個鬼樣子？

而緊接著，少年又上前一步，試圖去觀察這侯燈與愛麗絲的心聲，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他們兩個頭上的白字又不約而同的一個陌生的詞彙覆蓋：

“方殷。”

“方殷……”

“方殷！”

那些字體有些模糊，但也還算得上“清晰”，身後還跟著數也數不清的標點符號。

對此，單善伸出手，想要將那些文字從空中拽下，但是，在自己的指尖所觸碰到的地方，原本潔白的文字又被染上了血一般的殷紅。

甩也甩不掉，洗也洗不清，少年後撤一步，無數痛苦的記憶被強行向自己湧來，他張開嘴，每呼出的一口熱氣都仿佛被一隻不知名的大手握住，最後撕成碎片——

黑色，無儘的黑色，抹不去的如同瓦斯與汙泥一般的黑色，它們纏繞在身體，纏繞在四肢，纏繞在自己的每一次呼吸。

少年不自覺地閉上眼睛，試圖以此來逃避這難以忍受的侵蝕，但是他依舊看到了，看到了什麼東西——

在道路的儘頭，在這漫漫長夜的儘頭，有一顆藍色的星星在閃爍，不溫暖，不冷冽，不符合任何童話故事裡對星星的描述，硬要說的話……

“堅韌。”

“浪漫。”

單善的腦海中突破冒出了這兩個詞彙，即便這樣的述說是如此的蒼白無力，他下意識地向前邁步，仿佛提線木偶一般，僵硬地操縱著四肢。

先是走，再是跑，最後是撲，仿佛飛蛾一般，義無反顧地向那顆藍色的如同熒火般的星星撲去——

他能感受到火焰在燃燒自己的靈魂，在焚化自己的身體，但是他依舊沒有鬆開自己的懷抱，直到變成一道劃破了天際的絢爛火光……

“你……的名字，是……什、麼？我的，Z、國話說……的不好。”

朦朧間，少年聽到有人這樣說道，從聲音聽來，應該是一個女孩子。

他睜開眼睛，隻見一個穿著洋裙戴著遮陽帽的女孩衝著一片漆黑的小巷伸出了手，笑容燦爛而天真，仿佛是第一次獨自麵對世界的幼童。

“方……殷，如果她沒有騙我的話……是方殷……”

緊接著，小巷裡的人如此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