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善看著那團火焰,又下意識地捂住頭,過於嘈雜的記憶在此時就像蜂群的轟鳴一樣令人頭痛,可當自己再一次抬起頭時,他看到了一把傘——
那是一把雖然破舊,但是鏡靈卻無比珍視的油紙傘。
少年的呼吸不由得停滯一瞬,他閉上眼睛,視線卻透過眼皮,看到那把油紙傘被火焰撐開。
緊接著,殷紅的血水從傘下傾泄而出,彙成一條帶著腥嗆味道的赤色之河,河水流啊,流啊,在黑暗的儘頭凝聚為一隻巨大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自己——
“旁觀者,旁觀者……親愛的孩子,如果你是以上帝的視角觀看著那些記憶,那麼樹上的積雪滑落,又有多少人能聽到這輕巧的聲音?”
猛然間,單善睜開了眼睛,翠色的火焰又於空中炸開,迸發出一朵絢爛的花兒,而當火花散儘,他隻看見那個與自己有著相同模樣的,名叫“單”的已死之人。
“鏡靈先生……喜歡看雨天嗎?
他輕聲說道,少年人留著一頭長發,溫柔到了有些令人厭惡的程度,懷中還抱著一麵小小的梳妝鏡,在漆黑的房間裡麵散步。
屋外雨聲依舊,單的房間明明沒有漏雨,可他卻執意要撐著一把小小的傘,完全不在乎俗話裡所說的“屋裡打傘長不高”。
“為什麼要這麼問?聽很多人說,他們討厭潮濕的天氣,因為不可以出去,不可以玩,不可以晾衣服……什麼事情都不可以做。”
而後,一個自己無比熟悉的聲音從鏡子裡頭傳出,即便他說的話不怎麼中聽——
那是鏡靈的聲音。
長發的少年聽後,隻是發出幾聲淡然的笑,又將傘輕輕轉起,如果雨可以透過屋頂砸進來,那麼水珠估計會把甩得到處都是:
“雖然,你說的也對,很多人都討厭這種天氣,但是隻有在這種時候,我才可以拿著傘,在屋裡頭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那個你喜歡的男生呢?”
類人生物先生的聲音帶上了幾分不解,明明是神明情感的一部分,但那時候的他卻對“察顏觀色”這四個字一問三不知。
這是好事,單善這樣想道,即便自己前身的臉色看著有些一言難儘:
“他啊……那個男生走了,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我也想和顧先生一起去……”
“你沒有錢。”
“不要把話說的那麼直白嘛!我知道自己和顧先生不可能一直在一起的……但我還是,會忍不住胡思亂想……”
單儘可能的想要把話說的輕鬆愉快,但是連善都看得出來,這個男孩很難過——即便這樣的難過,可以讓逐漸走向扭曲的自己感到愉快。
鏡靈撓了撓頭,他從單的身上看到了“喜悅”,看到了“不舍”與“難過”,但是自己卻總有種令人不解的“不爽”縈繞在心頭:
“為什麼要胡思亂想?”
他如此問道,語氣聽上去有些煩躁。
“鏡靈先生應該是知道的吧?有關於“喜歡”這種情緒的事,還有關於“愛”這種東西,該是什麼樣的。”
單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油紙傘從少年的手上脫落,最後滾到地上,勾出一個完美的圓:
“大人們都說,真正的愛是要把手放開,真的愛是要他幸福,要願意放下一切,放下所有的東西去支持,哪怕最後,會落得個遍體鱗傷……”
“但是……如果愛一個人真的像他們說的那麼難的話,世界上不就沒有夫妻了嗎?”
單微微頷首,臉上透著“幸福”的紅暈,他小跑到窗前,看著那接連不斷的雨滴拍在玻璃上:
“但是,愛這種東西,“喜歡”這份情緒……不就是很難懂、很模糊不清的東西嗎?”
“喜歡很簡單,你可能會喜歡一隻貓,喜歡加多了醋的拍黃瓜,喜歡雨天滴滴答答的聲音,又或者說,你很擅長寫小說,最後卻覺得畫畫更有意思……”
“說白了,有好感,很熱愛,想要為此而付出努力,這就是所謂的“喜歡”情緒。”
鏡靈的聲音還很生澀,帶著一股子警惕與不安定的氣息,但是旁觀者看得出來,這個創造了自己的人對“單”有好感。
鏡靈這家夥本來就是個燙手山芋,因為那位工匠的傷害,本就沒有多少人會願意抓住他,如同一隻過於恐懼的刺蝟,到死都不會從蜷縮的狀態下複原。
但是單習慣了,扭曲的童年生活讓他習慣了在利刃與冰雪上舞蹈,他的腳被尖刺貫穿,身體也被嚴寒折磨。
而如今,有一塊燒紅了的煤在自己麵前,即便會被燙傷,會留下難看的疤,但是在那個時候,少年已經彆無選擇。
“是凍死?還是燙傷?”
此刻,毫無疑問,他選擇了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