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很多人其實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詮釋這個帶有明顯厭惡之情的詞彙,無論是尚未成熟的小孩,還是已然見到太多世態炎涼的成年人——
他們總是對於“怪物”這一個與自己無比相近的詞彙感到陌生。
使人將災厄咽入肚中的,企圖用鮮豔色彩將那被人厭惡的真相粉飾的顏料,將苦痛傾吐,以傷害身體為代價換來些許歡樂的酒水……
無論是哪一種,都令可以讀心的少年感到惡心,但是啊,那些散落於鎮子裡的大人們,卻以此感到自豪。
比起擁有這種奇怪能力的自己,這些東西反而比那些人眼中的“異類”,要來的更加可怖,更加令自己厭棄。
“什麼是怪物?”
少年躺在床上,看著自己身上已經開始生長而出的白色尖刺,疼痛被藥物強行壓下,昏昏沉沉的意識也被自己吊起,就像一個木偶一般。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將視線轉向熟悉的天花板,奢求著死亡到來。
想要嘔吐的惡心感怎麼也止不住,這樣的折磨已經讓他吃不下任何東西,隻能不斷地聆聽屋外大人的心聲,還有仿佛永遠也無法被風吹散的,濃重的酒精味道……
“怪物。”
他聽到有人這樣唾棄。
“路孺教那小子……真的沒事麼?”
那是少年自己的名字,來自故去父親的姓氏,還有來自被監禁於殷顏鎮內的,早已因為折磨而絕望的母親所取出的名字。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路……呃,那個傻小子自己要做的決定,他親自把蟲卵給咽了下去,又不關我們什麼事。”
還是先前那個擔心自己的人,他似乎不想再用這個拗口的名字來稱呼自己,好像隻要不去提及,那這些藏於暗處的痛苦就可以視若無睹。
“我們現在……做的是對的嗎?”
一個聲音略顯懦弱的男子終於開口問道,但這樣一顆小小的石子,卻像是被投進了深不見底的枯井那般,沒有任何回應。
即便的場景已經司空見慣,但路孺教還是冷哼一聲,以此來嘲笑那些終日終日沉溺於金錢之中的烏合之眾。
不過這也沒有什麼用,已經沒有人會把自己從這裡拉出,身體中骨刺還在生長,自己時日無多。
少年對這一點本已明晰,畢竟當初是親自做出的選擇,是他自己,把那最後可能使自己獲救的稻草推入了深淵。
但是現在,如果可以……真的想要像以前一樣躺在柔軟的床上,不用被疼痛折磨,不用每天吞下止痛藥,在這分不清幻覺與夢境的時候,好像的睡一覺……
“怪物。”
路孺教又一次,將那個熟悉的詞彙輕喊出聲,又小心翼翼地拿出藏在手中的“銀針”——
說是針都算好聽了,那隻是個一次性注射器的尖頭,甚至可能粘上了其他人的血液痕跡。
但是,現在的少年並不在乎,他隻是勉強地抬起頭,確認自己周圍沒有其他人後,又對著生長白色斑點的手腕狠狠紮去——
“不要。”
在尖頭紮入皮肉之前,有一隻蒼白到有些不正常的手握住了它,染滿鏽蝕的銀針貫穿了手掌,黑色的血液從傷口中溢出,滴落在少年的掌心。
“很疼吧?”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路孺教抬起頭,那對本已無光的瞳孔中,有身著黑衣,手拿一柄油燈的少年。
他的頭發很長,足以編織成一小段麻花辮,顏色像是被工具紡出的漆黑布匹那般深重,承載著無數亡魂的痛苦,還有被黃泉腐蝕的泥沙氣味:
“孺教。”
少年的聲音很平靜,聽起來像是自己的一位故友,一位……自己已經不可能再見到的故友:
“為什麼要把那玩意兒吞下去?你也是知道的……他們不可能放過小景啊,他們不可能放過你的家人……為什麼?”
“因、為……因為——”
看清了對方的臉後,路孺教輕笑出聲,又強撐著身體,將自己挪到了床頭。
白色的斑點順著手臂蔓延至臉頰,疼痛也隨之而來,但是少年並沒有哭泣,隻是用雙手攬住那人的肩膀,聆聽著對方那平靜的心跳聲:
“我是個,怪物啊……因為,我是個讀心的怪物啊……”
“比起讓我和小妹一起……死在殷顏鎮裡,不如讓她,忘了一切,讓她可以在城裡……安心的讀書,安心的……忘記這一切……”
“就像做了一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