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呢……是一個很弱小的人。
無法創造所謂奇跡,無法更改未來的到來,沒有任何辦法,去阻止一場死亡的到來,更沒有力量去成為誰的救贖,亦或是黑夜中的光。
所以,我該怎麼去做呢……怎麼去完成,那份足以更改世界的祈禱?
黑暗的無光天地之中,方殷緩緩伸出手,想要將過去被揉碎成粉塵的記憶重新握入掌中。
但是那些不算美好的事物,最後還是穿過了少年的指間,重新被這來自黃泉的聲音腐蝕,拉入了那不可視的世界……
“我啊……曾經無比厭惡這個世界。”
明明知道沒有任何人會聽到,明明是自己親手,親手將深埋於內心深處的祈禱拉入墳墓,但是,方殷仍然對自己的“過去”感到後悔——
而僅僅隻是這份“後悔”,方殷就仿佛可以看到,有無數的黑手想要將自己拖入更為深重的夜色之中。
因為苟延殘喘的痛苦,也因為深埋心底的煩惱,自己是那樣的弱小,自己是那麼的無恥。
為什麼這樣令人厭惡的人,可以活著,可以有那麼多的可能性?
為什麼呢?
為什麼我還可以在這鏡子裡的活著?
為什麼我還可以用一份又一份的回憶包裹、用一次又一次的虛假的美好,將自己保護得完好如初——
而他們,他們卻一定要為了所謂的美好未來,從而被迫離開?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的美好,這個廣大宇宙中的“未來”,一定是由彆人的犧牲,彆人的痛苦換來的……
那麼從一開始,這份祈願,這份以無數人的痛苦所交換來的歡愉,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是在為了什麼祈禱,又是為了誰的幸福……從而去用這麵鏡子創造出所謂奇跡。”
少年的聲音帶上了些許的顫意,他的耳畔邊仿佛有人在歌唱,在歌唱著一曲悲傷的歌,一首來自地獄深處的,死亡的歌。
懷揣著這份對世界和宿命的恨意,擁抱著被更改無數次的殘缺靈魂,少年看著那麵破碎的鏡子,最後悄無聲息地闔上眼睛。
那仿佛宇宙深處的黑暗中,隻能聽見自己不時斷開的呼吸聲,還有那徘徊在記憶深處的淺淺的夢囈……
他能感覺到,這份僅屬於自己的鏡麵世界有了一位新的訪客,那是一個小孩,一個看上去也就十四左右的小孩。
他的靈魂並不穩定,他的情緒瀕臨崩潰,他承載了太多人的痛苦,隻要稍稍用力,他的一切便會像滾下雪山的石子,引發一場足以摧殘無數記憶與靈魂的“雪崩”——
引起一場,足以將這份凝聚著小小世界的因果消抹的災厄……
“我想要抹消自己的情感,我想要記住那些消逝於鏡中之人的痛苦與怨恨……因為這樣去做,這樣去許願的話……”
那個小孩名為林晴冠,他的身影在少年的眼前跳著一曲輕盈的舞蹈,他那與無數人截然不同的靈魂如比厚重,手中所緊緊握著的鏡子碎片在掌心割出一道深中的傷口。
刹那間,汙穢與恐懼也於杏花樹下,卷起一陣微小旋風,帶著數不儘的、深重的悲傷……
“為什麼要許下這種願望?”
方殷蜷縮在黑暗中的身體緩緩站起,他輕輕撫摸著那投映出少年身影的小小世界,那過於脆弱的畫麵,那過於深重的黑暗,甚至無法讓自己去給予一個溫柔的擁抱……
但是他的聲音,林晴冠聽不到,他聽不到這句對他的“關心”與“希望”,他隻是一味地在杏花樹下舞蹈著、旋轉著,像那個在童話故事中穿上紅舞鞋的女孩——
即便身體已經疲憊不堪,即便靈魂也被瘋狂汙染,他也不會停下,停下這沒有儘頭的“奉獻”……
“隻有這樣啊……隻有忘記那些永遠都無法用自己的力量抹去的痛苦,隻有讓那些生靈的悲鳴,永遠地鐫刻在這無恥又下賤的靈魂之中,隻有……隻有讓我的夢想,讓我的祈禱貫徹全身……”
愛與同情才能在我的世界,停留哪怕一分一秒……
少年的動作愈發快速,最終那渺小的身影也徹底被淹沒在碎花瓣之下。
他還活著嗎?
他還會繼續舞蹈著嗎?
他的祈禱……最後實現了嗎?
方殷不知道,他隻能聽到一首悠揚的童謠,在自己的耳邊不斷地回蕩著,共鳴出數不儘的溫柔。
“穿過山巔還有雲層,我們會看見曙光,不管怎樣,讓我們慢慢走過吧……太陽永遠等著我們……”
記憶中的黑人女子,她總是喜歡哼著這首溫柔的歌謠,即便是到了開始摘星實驗的那一天,她也在思考著該怎麼用z國話來翻譯出合適的歌詞。
方殷不語,隻是安靜地看著愛麗絲調式著捕光籠的開關,這個從國外傳來的技術雖然可以更高效也更“安全”的進行拔除抑鬱症病根——
但是,為了不出意外,必要的調式也不可能放下。
不過……哈哈,不過,這次的“實驗”不可能成功。
陸琳女士……不,任辭新小姐,石井風的親生女兒,為了這一次的行動,甚至主動要求,將抑鬱症患者的靈魂移植進自己的身體裡——
即便排異反應嚴重,甚至差點死在了儀式之上,她也強撐著身體來到了觀星者實驗室,為了獻出自己生命,為了……創造出一片信仰的海洋。
但真的是這樣嗎?
方殷不知道,現在自己的記憶與靈魂,有多少會是自己的?又有多少,是被更改削減的?
方殷撇了眼在身旁的同胞,目光逐漸下移,一直到最後,他才選擇將這份違心的謊言說出:
“姐,剩下的交給我和唐前輩吧,林審前輩和陸小姐那邊也需要你確認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林審那個毛頭小子啊……在葉女士變成那樣之後就一直是這副……嗐,你又不是不知道。”
愛麗絲解決完手上的工作,又撫去頭盔上被使用多次而留下的痕跡,嘴上還不忘數落一遍某個工作起來不要命的摘星者:
“一直進行高強度的摘星實驗……如果真的出事了,業禮……那孩子怎麼辦?”
“嗯……所——所以……”
方殷張開嘴,即便那內心深處的“夢想”幾乎將靈魂浸透,但是僅存的良知仍然使他想要述說的謊言卡在嘴邊。
眼淚不會再出現,自己已經不是兒時那麼任性的孩童……現在的我好好的活著,我在為了所有曾經痛苦,而如令仍然在因為恐懼從而苟活在世間的人們……
他們痛苦的記憶會被消去,他們的生命會被無限延長,隻有活著才可以創造出無數的奇跡,隻有活著……
隻有生命被延續,隻有將災厄與恐懼……隻有將所有的情感抹除,我們才能快樂的活下去。
隻有活著,才能將絕望割除,隻有活著,痛苦才能永遠消滅,隻有活著,隻有……“活著”,永遠的活著……
“人啊,隻有一條信條值得遵守。”
青年想要述說的謊言還未完全說出,愛麗絲便湊到了自己麵前,露出笑容:
“可以自由地決定所謂的生命,可以讓所有抑鬱症患者可以自由的笑,可以讓所有的生靈可以創造出那沒有姓名的奇跡,這才是真正的完美的世界……”
“就像……”
“對,就像故事裡的夜鷹一樣,即便身體已經消亡,隻要靈魂,還能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
愛麗絲一邊說著,一邊曲起右手食指,在方殷頭上輕輕敲了幾下:
“隻要還有人能記住,隻要你的生活能為你創造出無數的幸福快樂,且留下來的痕跡不會傷害到任何人——”
“那這便是“正確”的,不管是對你個人而言,也不管是對這個世界而言……”
黑人女性露出笑容,又整理好自己被梳理的整整齊齊的長發,她那對特彆的眼睛,看到青年身側那染滿了血色的內心獨白。
方殷在掙紮。
他在思考要怎麼得到一個“正確”的結果,在思考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否違背了這份禱告最初的目的——
但是在最後,愛麗絲看到的卻隻剩下了空白,令人起疑的空白。
“那麼,林審那邊,還有陸小姐那邊我先去處理一下……陸小姐的免責協議書我也放在這兒了,你們確認一下。”
愛麗絲沒敢去深究,她看向方殷的目光帶上了幾分陌生,在把那一遝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紙頁放在桌上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最後補上一句:
“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曾經與自己無比親密的姐姐,此刻的背影卻有些落寞,方殷抬起頭,想要邁出的步伐最後還是沒能踏出,伸出的手卡在半空中,又被身後的“同胞”拉住。
“你知道我們的最後目標是什麼。”
那位姓唐的男性一邊說著,一邊朝操縱捕光籠的電腦終端走去:
“人類的靈魂是個很神奇的東西,不是麼?隻要更改一下代碼,添加幾行數據,就可以徹底讓林審先生同化……成為安魂懺夜之主的一部分。”
“相信我,“同族”,我們會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