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孺教沉默了幾秒，沒等朽火再一次開口，便輕笑出聲：

“晴冠這小子……真的是個蠢家夥。”

“但身為一個不諳世事的初中生，他做的已經夠好了，畢竟有那麼多人說過——”

“比起較為沉重的死亡，背負著逝者的記憶，繼續堅強地活下去，那反而要更加困難……希望鬼差不會看到這麼天真的家夥。”

“哈，你又不是第一次和祂們打交道，怕什麼？隻是希望，我們再次見麵的時候，你還能是你自己。”

路孺教向前邁出幾步，可當他回過頭時，地上隻剩下幾束燃燒著的綠色火焰，還有散落一地的鴉青色羽毛……

“叮當，叮當，一杯白水下了肚，周遭的一切開始模糊，中年人的身影高大，空蕩蕩的綠色玻璃瓶……映出了自己的臉。”

呼吸聲隨著逐漸停下的腳步歸於平靜，林晴冠終於追上了那三個記憶中的主角，他看著還未感染蛹屍症的路孺教，又不自覺地將手向前伸岀——

刹那間，一點帶著淡粉色的光華從天而降，落到少年的掌心，化為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櫻樹枝，雖然不算沉重，但總讓林晴冠想到家外頭的一大片盛放著的滿樹假花：

“枯落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男孩的目光在掌中之物定格了幾秒，又將視線轉向四周，試圖尋找那個總是神出鬼沒的黃泉來客。

“我隻是……想幫你、所以……咳，給了一點助力而已……”

突然從花苞裡出現的聲音並不陌生，沒錯，這是他鏡哥在說話，林晴冠犀利的目光很快便平和下來，但是接下來說的東西，倒是帶著不少的“刺”：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鏡哥你現在應該也獨力難支吧？”

“呃……”

“不用回答，我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啦，又不是小孩子了，放心……如果可以的話，這份力量還是你自己收回去啦……如果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會向你——”

“混蛋小子！翅膀毛都還沒長全就想著飛了？”

鏡靈聽到那句“萬不得已”時，頓時挺直了腰背罵出了聲，每字每句都仿佛一個辛苦了大半輩子的老母親，在看到自己未成年的兒子想出去搬磚一樣：

“之前被荊棘戳成那個樣子……渾身都是血，還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險？要是路孺教的記憶不在那下麵你要怎麼辦！”

“我……”

問到這裡，林晴冠又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腦勺。

當時的他僅僅隻是在賭，即便勝率本身就很大，但這毛頭小子還真沒有設想過，如果情況不像自己設想的一樣該怎麼辦。

尷尬的沉默持續了幾秒，緊接著鏡靈的聲音帶上了些許梗咽，即便隔著的距離如此遙遠，林晴冠卻依舊可以感受到，感受到對方仍在顫抖的身體：

“他……消失了啊……”

“單死了……單善也不見了……他們都走了啊，隻留下我……留下我一個人……”

“孤獨對我來說，是沒有辦法習慣的東西啦，從什麼時候起，自己變成了這樣的家夥……我也已經不清楚了。”

“但是我想要你可以活下去，隻是想要你……可以活下去啊，可以……像所有普通的人一樣……”

“單……”

拿著櫻樹枝的“小少爺”沒有說話，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掌中之物，靜靜地聽著對方的抽泣聲從花苞裡傳來。

這樣的零碎話語，並不使人心碎，僅僅隻是……令人有些寂寞罷了。

“我一直都在……我一直，一直……都是在的。”

已經一無所有的林晴冠勉強地笑著，視線開始模糊，到了最後，刻入視網膜的隻剩下模糊的虛影。

他又一次聽見了黃泉的呼喚，聽見了鬼差輕盈到仿佛並不存在的腳步聲，如果自己這份肮臟的靈魂……可以被引上黃泉的話，那一定是件非常可笑的事情吧……

但是如果在未來的某一天，我會死於非命，那至少得把方殷先生的靈魂分出來……

至少要讓柒生柒陌兩位學長，讓錢小姐與王小姐，讓那些我記得的人，我不記得的人，還有不曾被承認的曆史，可以暴露在鏡子外的世界——

“你不是能夠實現希望，而是你成為了希望本身。”

如果是我的話……如果是一直矯情的、肮臟的我，如果是什麼都做不了，僅僅隻是旁觀著的“林晴冠”的話……

是不是在某一天，也可以成為希望本身，或者……或者可以將曆史改變？

“我是絕對，絕對不會死掉的。”

少年抹去自己的眼淚，又儘可能地扯出一個笑容，就好像即便身處異地，對方也依舊可以看到自己一樣：

“因為我是個貪生怕死的主兒嘛……我是不會死的，即便……”

“即便這樣的話，對於鏡哥來說，聽上去也太過天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