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這樣的戴罪之身,即便擁有這樣的能力……也無法,無法讓自己獲得幸福……”
路孺教身側的獨白仍然很多,但不同於禾浮醫那裡的字體,這些話語並不堅硬,更多的,隻要輕輕一碰,便會化為一團白色的霧氣,但是在不久後便變回原樣。
這既脆弱又堅韌的存在,就像是自己先前見到的、被骨刺覆蓋的少年一樣,甚至帶著一股異樣的美。
“啤酒花,為過濾而出的麥芽漿帶來苦澀的味道,花語是……”
“天真無邪。”
少年看著自己的妹妹,看著她那嬌小的、充滿活力的背影,又強行將注意力轉到了自己那逐漸被零碎的白斑覆蓋的左臂,那句“天真無邪”的獨白,也被赤色染上腥嗆的鮮紅。
“我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對嗎?我的……我親愛的母親?”
路孺教沒有回頭,他聽到景櫟喑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最後撐出一個略帶諷刺意味的笑容。
“我相信……鑰漪和你一定會開心的,我親愛的兒子。”
中年婦女處理完與前台的交涉,又踩著高跟鞋走到少年身後,她那微微上挑的眼尾總是給彆人一種自己在笑的錯覺,不過此刻,卻多了幾分疏離。
雖然僅憑第一印象認人應該是件非常錯誤的事情,但是林晴冠仍然覺得,這個女人身上帶著一種“死氣”——
準確的說,她的雙眼空洞虛無,沒有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對於“生命”、對於“活下去”的欲望,令人不適。
“景櫟喑,三十四歲,有嚴重的失眠症。”
資料上對這個女人的描述並不多,林晴冠又翻了一遍檔案,卻發現在最下行的一片空白中,又多出了幾段仿佛流動的血液一般的字體:
“死無全屍是一個人最淒慘的死法……我們死的時候,至少……在死的那一瞬間,不用像這樣……”
“他們是這樣說的。”
看到這幾句,林晴冠的目光凝重了許多,他大概猜到了這位長期失眠的女人,為什麼會充斥著那麼多的“違和感”——
她從踏進殷顏鎮的那一刻,就不奢望能夠活著。
“我希望景嬌可以獲得幸福……這樣的願望,有可能實現嗎?母親大人……不,景櫟喑女士?”
待景嬌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走廊儘頭的電梯裡,路孺教轉過身,伸出自己那仿佛被漆過一般的左臂,不再言語。
而景櫟喑隻是回以沉默,或者說,她好像看到自己失蹤的丈夫,正站在這個孩子身後,用哀怨的目光看著他們。
“啤酒花在經過長時間的沸煮後,一定會連渣滓都不會剩下……我的孩童時光,那份純粹的天真無邪消失的很快,很快……”
獨白仍然在不斷冒出,路孺教的情感追隨而來,在那些本就脆弱的字體上生出了紮眼的深紅。
林晴冠咬著牙,想要將那抹濃重的色彩從字體上扯下,可指尖剛一觸碰,這些話語卻並沒有像之前一樣散成霧氣——
下一秒,它們反而長出了無數尖刺,像是保護花朵的荊棘一樣,不容許彆人再一次的接觸。
“我並不希望,景嬌的履曆上多出一個汙點,這是我身為一個哥哥的責任……這也是我作為一個“殺人犯”所應該贖清的,最後的業報……”
“孩提時期的快樂,來源於不諳世事的無知……這也是人類最為純粹的,也最為易逝的寶藏……”
“我不希望她在這個年紀,過早的接觸大人之間的複雜社會,就像被投入麥芽漿裡,被沸煮到隻剩下無數殘渣的啤酒花……”
路孺教向前一步,他好像也看到了隻那個存在於幻覺中的父親,看到了那因為自己的無心之言,從而失去了蹤跡的路鑰漪:
“爸……”
少年伸出了手,從口中吐出的字眼含糊不清,可當小臂上的白斑又一次往四周的皮膚上蔓延時,他最後還是沒能把深埋於心底的思念與過於複雜的情感道出。
“我很想你。”
“我想要對他說這句話……但是已經太遲了,如果可以的話,如果再早一點掌握讀心的能力,如果我能夠在父親出門前,稍微撒個謊……”
“不不,如果可以再抱一次他的話……如果……如果……”
“我還是太貪心了,對嗎?”
“我已經殺了路鑰漪……不能讓小景也被我殺死……與其變成一個令人恐懼的怪物,與其一輩子都隻能在黑暗與折磨中度日……”
獨白上的尖刺變得更加“活躍”,但是林晴冠仍舊看出了這說的是什麼話,那些滿懷著恐懼、充斥著不安、夾帶著悔恨的字眼:
“與其這樣苟且偷生地活下去,我更希望將這條沒用的命——”
“全部,儘數獻給安魂懺夜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