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想要沒有意義、沒有回報地犧牲自己。
所有人在死去的時候都不敢保證,自己從未對這份“犧牲”感到後悔,即便這份“犧牲”會換取後代幾近百年的安寧,但對於未知與死亡的恐懼,仍然會吞食這份決心。
因為生命就是這樣,將求生的本能刻入了基因,將“活下去”這三個字刻入了靈魂中,即便要依靠犧牲彆人,依靠其他人的付出與無私而苟活。
而林晴冠,其實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即便見證了那麼多人的痛苦,看著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員被封入鏡中,看著尚且年幼的孩子拿起武器——
看著忘卻一切,感覺不到疼痛的少年少女在城市重廝殺,看著本該奏響反抗高歌的“同胞”在絕望中忘記一切。
即便在看到了如此之多的痛苦,看到了這場無聲反抗的終章,林晴冠卻仍然沒有看到,哪怕隻是一個人,在死去之前,說過或者想過這樣的話:
我這樣的一生,很值得;我對這樣的結局,感到特彆幸福。
他們在因為疼痛而哭泣,因為絕望而嘶吼,他們你殘缺不全的靈魂在謾罵著糟糕的一生,哪怕是“壽終正寢”的“普通人”,也不曾道出過幸福的結尾。
所以現在,看著如此質問著自己的“林晴冠”,看著承受了人們私欲的“自己”,少年最後做出了選擇:
如果沒有人、沒有任何一個生命,會心甘情願的犧牲自己,那如果我做到了……如果,我的計劃真的成功了,那應該也會有人同情我,至少——
至少,他們也不會討厭我,就像討厭自私自利的人一樣。
刺目紮眼的赤色血液,與那濃重而混亂墨色儘數融合,參入了屬於“林晴冠”的不甘、哀愁,乃至於憤恨,即便這份恨意的源頭直指如今的自己。
感受著軀殼被躁動不已的靈魂攪亂,感受著五臟六腑被橫衝直撞的情緒攪碎,對此,“小少爺”卻隻是像往常一樣展露笑顏就好像這樣的痛苦也不過是稀鬆平常:
“你們想要殺了我,對嗎?”
“你們想要、想要不再背負任何人的責任,不再經曆其他人的生命,僅僅隻是作為自己而繼續活下去?”
麵對這番話,“林晴冠”們更是發出了極其刺耳的尖嘯,像是在試圖以此高歌自己的痛苦,自己說不清道不儘的悲哀——
但是,將那麼多人的痛苦一並吞入腹中,將那麼多生命的悲劇人生,全部刻入靈魂的林晴冠啊,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他們這樣的痛苦?
“不管你們逃了多久,不管你們是逃離了我的掌心,亦或者用利刃貫穿我的心臟,你們不還是這樣麼?”
“你們永遠都是“林晴冠”,你們永遠都不可能否認既定的事實,就算脫離了這具身體,你們又能做什麼?在空氣中被燼荼腐化,變成下一個惡鬼?”
聽著這些話語,與其說“小少爺”是在勸說,倒不如說這是在恐嚇,用他們的選擇所造就的“未來”,一遍又一遍地用恐懼壓迫他們的神經,最後臣服於自己的掌心之中。
如果鄭梅小姐和方殷先生還在的話,如果鏡哥還在……如果,攬言那小子還在的話,他們肯定會來勸阻自己吧?
畢竟,將自己身體中的一部分,用恐懼磨礪成自己所期待的模樣,這樣的行為實在是過於“殘忍”,就如同曆史上的暴君一般,惹人生厭。
不過說到底,現在不惜用如此的手段,去強迫“自己”去付出的少年啊,他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在“自殘”而已:
因為自己心裡仍然藏匿著私欲,因為自己仍然想要讓“林晴冠”好受一些,更因為自己依舊奢望著,可以這具冰冷僵硬的身體在溫暖的地方停留哪怕一瞬——
從那時候,從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林晴冠終於明白了自己的靈魂深處,仍然鐫刻著自人類從出生以來,就無法被徹底抹去的“自私”本能。
這是醜陋的、不被世界上的利他主義所認可的,即便是成為了神明的、不可直視的存在,也無法更改這樣的劣根性。
那麼,如果自己無法更改這樣的情緒,如果自己隻能不斷在這樣的苦海中,像浮萍一樣飄蕩甚至沉溺,那麼——
就用恐懼,用彆人對於自己的“厭棄”,最後所產生的恐懼,將這份近乎於威脅的手段,逼迫著“自己”妥協,那一定就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吧?
既然答案已然明晰,既然自己已經有了辦法,“小少爺”終於不再猶豫,他用仍然炙熱的血液凝作筆墨,在那些“林晴冠”的視網膜中,刻入自己所見過的“恐懼”的影子:
“如果你們想要自由,其實,我也不會阻止你們,畢竟你們現在也經曆了彆人的人生,你們雖然也是“林晴冠”,但也是與我不同的存在。”
“你們構築了如今的林晴冠,也創造了做出這份選擇的“我自己”,我很開心,你們願意陪我走到這一步。”
少年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手上的動作卻愈發狠厲,被筆尖驅逐出的墨色靈魂,在這漫長的時間長河中扭曲成“人”的模樣——
他最後呈現出的姿態,或多或少都帶了點林晴冠的影子,比如圓潤的麵頰,比如左眉上的傷口,但真要論起相似的程度,那仍然可以說大相徑庭。
這重獲自由之身的半片靈魂沒有說話,他隻是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是眼睛,最後是仿佛真實人類一樣跳動的心臟,每個舉動中都透露著溢於言表的激動之情。
“我——”
我終於自由了。
不用說出口,林晴冠都知道對方要喊出什麼,而封入令牌中的靈魂們更是眼紅,可還沒有等他們造反,異變就這樣,於瞬息之間出現:
那“自由”的少年先是捂住了脖頸,看上去像是在□□渴折磨,呼吸的每一秒都在透支著這具身體中的水分。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過去,先是第一天,不管他飲下多少林晴冠給予的純淨水,這份乾渴卻始終沒有辦法解除,險些因為一次性喝下了太多水而陷入昏厥。
第二天,乾渴的症狀終於緩解了些許,不過比起這個,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又擺在了少年的麵前:
饑餓。
是的,這裡雖然隻是由紅線所構成的空間,他們也僅僅隻是一片靈魂,但這具身體卻會因為胃袋的空虛而不斷抽痛——
“很餓,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