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不管從什麼角度去觀察,都可以得出“對女性而言無比不公”,這樣一個簡單的結論。
林晴冠從很早以前,從顧賀歡女士——他的母親,開始砸壞家裡的盤子,又用崩潰的語氣問著自己“我欠你什麼了嗎!”的時候,他就這樣覺得。
女性需要承受分娩,承受這種世界上無數男性都無法忍耐的疼痛,需要在年輕的時候忍耐月經的尷尬與苦楚。
而在那堪稱“糟粕”的年代,纏足、束腰,甚至是吞食毒藥所造就的死白膚色,甚至被無數女性視為美麗的象征——
當然,這些事情於不久之前,林晴冠就在佟緋女士的故事中見識過,甚至也會為此感到遺憾,感到不恥。
女性生來便需要背負這麼多,需要承受世界壓迫於她們身上的重擔,那為什麼社會還是不能對她們好一點?
就職問題也好,媒婆之事也罷,乃至於長輩對於孩子的渴望,曆史上無數重男輕女的遺留問題——
那麼多堆積到一起的痛苦,為什麼就不能換來一些尊敬呢?
“對啊……隻不過,楊麗女士的痛苦可以由我分擔,現實裡、那麼多的母親的痛苦,我肯定承受不了。”
“佘燼先生、我說的對麼?”
那麼現在,我作為一個男性,我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少爺,也這樣切身體會了如此糟糕的疼痛——
那是不是,我可以改變一點……哪怕隻是一點點的她們的命運?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被那些女性謾罵,不是是一個不懂得她們的需要的混球?
問題的答案毋庸置疑,這永遠都不可能雖然林晴冠也知道,這不過是自己尚存的幾分癡心妄想,但他仍然不敢停下這感受痛苦的行為。
就像飲鴆止渴一樣,即便知道這碗中所盛之物便是古人自儘時所飲下的鴆酒,但為了止住喉中源源不斷的乾渴,自己隻能不斷地將液體咽進胃袋——
“何苦呢?”
“即便感受了女性的這份痛苦,晴冠也永遠成為不了女性,永遠無法生下孩子、體會分娩觸感,甚至你本來就不願意成為她——”
沒有等佘燼把話說完,林晴冠的腳步聲便不急不緩地將其打斷,他緩步上前,又伸出左手的食指,比在自己的唇間,以此讓對方安靜下來。
真奇怪啊,為什麼自己會煩躁呢?為什麼自己會覺得,身體沉重到、快要抬不起腳步?為什麼會想要破壞、甚至殺死所有……讓自己痛苦的東西?
可能每一個母親都有經曆過這番苦楚,本就纖細的神經被嬰兒的啼哭聲折磨,胸口脹痛的觸感隨著布料摩擦而變得愈發明顯,沒過多久,內裡的白色襯衣便濡濕一片。
而這,還隻是女性漫長的生育過程中最為輕易的一環,若是脹痛的紅纓被嬰兒已然生出牙齒的小嘴一咬——
顯然,那樣的痛苦,完全不是現在的自己可以忍受的,她那麼厲害、那麼偉大,那為什麼就不可以不罵我呢?
“我其實、也是知道的,自己永遠、永遠無法代替她承受這份痛苦。”
“自己連分娩都沒有經曆,甚至連自己寫下的象牙塔、都沒有真正的忍耐過,就是一個無恥的,更是會讓母親,讓她感到痛苦的廢物的存在……”
言至此處,“小少爺”又深吸一口氣,久久沒有再說話,他沉默著抬起手,用身體可以使出的最大的力度,往自己的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皮肉撞擊的聲音清脆,碩大的巴掌印留在麵頰之上,不知為何,當少年抬起頭時,他那瞳孔中更是發出瘮人的幽幽綠光,看上去極其嚇人。
眼見這如此愚蠢的行為,佘燼不由得愣住了,他緩過神後,又急忙幾個大步上前,可還沒等他抓住少年的雙手,又是一個響亮的巴掌落在了少年的臉上:
“這樣的痛苦,比產婦的疼還要輕上那麼多倍、那麼多,現在我隻不過是挨了一個巴掌而已,怎麼自己就這麼膽小……不敢繼續下去了?”
“如果,佘先生……我扇到自己昏厥過去,然後再清醒過來,是不是我就可以算得上、真真正正地承受過了?”
林晴冠如此說著,他沒有捂著自己疼到發熱發紅的臉頰,隻是重複著這機械般的動作,就好像他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和那些殘缺的靈魂一樣——
終於,這樣的自殘舉動,一直持續到佘燼看不下去了,這才終於畫上了一個不完美的句號。
隻見少年抓住了對方的手,猶豫再三,但當他感覺到,林晴冠正在發力掙脫自己的束縛時,佘燼才終於開了口:
“你瘋了嗎!如果在這裡崩潰,你和使者的賭約就徹底失敗了啊林晴冠!你現在要怎麼辦?怎麼去——”
“怎麼去扭轉局麵,是麼?”
林晴冠低笑著說道,他感受著“母親”,或者說每一個誕下生命的女性,都曾經感覺過的痛楚,臉上的笑容仍然完美,好像完全沒有崩潰的意思——
“小少爺”隻是喘著粗氣,又反手抓著對方的指節,聲音帶上了些許愉悅的顫意,如同高原之上的朝聖者,堅守著那自己心裡的信仰:
“成為不了純白的、沒有負麵的人,我想我已經知道原因了,因為每一個人都是這樣,都是不完美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