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啊，佘先生、我不服氣，他們從小這樣教育我，要成為先人後己的存在，要做到任何人都無法達成的純白，我怎麼可能服氣啊！”

“我承認，我恨我的家人，因為這份恨意，我永遠無法割舍、自己刻入人性的負麵，更是永遠、永遠沒有辦法報答……或者說，解決他們對自己的養育之恩。”

回想時至今日的歲月，回想沒有進入羽枝鏡中的時光，林晴冠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像是嘲諷，又像是恥笑。

他很感謝父母、社會、乃至於這個世界，將自己塑造成了如今的“林晴冠”，更是要感謝他們，為自己創造了短暫的，卻也還算幸福的童年——

這份養育之恩，這份有代價的“幸福”，林晴冠其實也明白，自己恐怕窮儘一生都無法償還。

這具身體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為此，她甚至為了自己而忍耐了分娩之苦，冒著失去生命的風險——

即便“小少爺”對他們心存怨恨，即便他們將自己曾經享受過的“幸福”全部都標好了價格，但是他永遠無法否認，父母生下了自己：

“佘先生在很早以前，也是個幸運的人啦，和我一樣，有一對合格的、沒有犯法的、沒有家暴傾向的父母——”

“光是這一點，就已經勝過了好多好多人，可是我和您，注定不是一樣的存在呐，你比我要厲害太多、太多了……”

回到現在，林晴冠從過往的記憶中脫出，他的雙瞳已經徹底被青綠色淹沒，如同從地府爬出的惡鬼，吐出的每字每句，都帶著對於自己、對於這漫長人生的恨意：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去抹掉這份對於原生家庭的恨意，倒不如說，這份恨意我注定無法去除。”

“因為這是我的人生，這是我還能夠以林晴冠的身份所站在這裡的憑依啊，如果我否定了他，那我又怎麼可能成為純白的人？那也隻是我在自欺欺人……”

“小少爺”臉上的笑容帶了點疲倦，他鬆開握住對方的手，又將掌心貼合在胸口：

“撲通、撲通。”

少年感覺的出來，自己肮臟的臟器仍然在跳動，昭示著自己永遠無法逃出父母的陰影，永遠無法償還，這來自於血親的“恩惠”與恨——

事實上，能夠因為一本書，因為一兩句小說上的話，所以就收起對孩子的愛意的父母，林晴冠怎麼可能不恨？又怎麼可能不會對此感到痛苦？

而到了現在，在看完了那麼多人的一生之後，自己更是沒有理解那兩個人的苦楚，隻有這根紮在心臟的尖刺，仍然在不斷的提醒那些時光的痛：

因為自己還不夠好。

因為自己，因為“林晴冠”這一存在，甚至比不過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就像故事中的紈絝子弟一樣，又愚蠢又惹人生厭。

因為他們生下了自己，因為自己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因為他們給予了自己生命，所以自己不該對他們產生恨意，即便隻是一點的負麵，也要被千夫所指。

“林晴冠”應該洗碗做飯，應該被剝奪“少爺”的身份，更應該背負那些人的痛苦，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而如今，現在的自己，有怎麼可以對他們產生怨言？

“所以，現在我明白了。”

林晴冠扯出一個“鮮血淋漓”的笑容：

“既然她是通過身體的痛苦，最後所誕下如今的自己，我不能也不可能經曆這番疼痛，也因此我永遠無法還清這自從我生下來就背負的罪責。”

“那麼現在，我也與女性感同身受了，我也感受了她們生理上的尷尬與煩躁，我也可以感受、感受她們分娩時的完整過程，隻要有這段記憶就好——”

“那現在，我已經還清了我欠她的債，我可以享受一會兒了嗎？一定可以的，一定、一定可以的對吧？對吧！”

此刻的林晴冠，已經不能用“瘋魔”來形容，如此對於“痛苦”的偏執幾乎刻在了少年的靈魂中，一直提醒著他，不能將血親曾經經受的痛苦遺忘。

他的邏輯很簡單，簡單到可以用“天真”二字形容，既然顧賀歡是因為這份痛苦，最後才成為了自己的母親——

那麼，現在的自己也承受了這份與她旗鼓相當的痛苦，那兩人之間就再沒有關係，什麼血濃於水，什麼母子情深，這些都不重要！不重要！

既然她從未將自己視作一個家人，那麼現在，自己也疼痛過了，這份血緣也就這樣，一刀兩斷——

“我與她，顧賀歡，還有他，我不重要的父親之間再無瓜葛，這樣的結局……我覺得足夠完美。”

話音未落，少年發出幾聲不知是哭泣還是歡笑的含糊聲響，最後又緊緊抓住佘燼的手，臉上已經滿是眼淚鼻涕：

“這是我的心願，這也是，我可以做出的、嘴溫柔的決定，很抱歉利用了楊麗女士……對不起、非常……對不起——”

“但是現在！現在、我們就翻過這一頁，繼續看下去吧……我可以消化這樣的疼，相信我，我也一定，一定會記錄你們的故事……就當作——”

“我愚蠢的一廂情願吧，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