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兩斷,一刀兩斷,沒有人會覺得,與自己的家人“一刀兩斷”,於自己亦或是於他們而言,這會是一個無比溫柔的抉擇。
但對於林晴冠而言,他曾經也對這兩個家中為數不多的大人產生過好感與愛,即便他們可能從未喜歡過自己,但是因為神奇的血緣,三人之間的紅線終於交彙於此。
本來,“小少爺”也並不奢求,自己可以擁有王子一般的生活,更不覺得自己應該得到什麼東西,因為那樣的想法過於惡劣傲慢,也過於自負無恥。
他隻是希望,自己可以平平安安地長大、平平安安地讀書,普普通通的成家立業,為工作了幾乎一生的父母養老送終——
在故事的最後,他和林攬言,和那個自己沒有血緣相連的弟弟,會在某一個平靜的日子裡,對他們做出最後的悼亡,然後開啟下半個平淡的人生。
這樣的願望很渺小,渺小到堪稱不切實際,因為每一個日常都是由無數的“奇跡”堆砌而成——
但說到底,林晴冠隻是個未成年的孩子,任何人都不能奢求他成為神童,就像你不能要求嬰兒寫出絕妙的文章一樣。
然而現在,在漫長歲月的磨礪之下,在循環往複的“弱肉強食”規則之中,什麼愛意、什麼對於親情的依賴、什麼血濃於水的根本,少年已經不在乎了,徹徹底底的不在乎,或者說不敢在乎了——
生命中對於“血緣”一詞的依賴,僅僅隻是因為想要自己有限的生命,可以被後代們延續下去。
如果連生下自己的人都不願意在乎自己,甚至連一點點的“愛”都不願意給予,那一直期待著他們可以分出目光給予自己的林晴冠,又憑什麼要對他們產生依賴?
既然,自己注定是要被叢林法則吞吃入腹的存在,既然,自己永遠比不上彆人,就像人間的四害一樣遭人唾棄——
那至少,至少在這最後的關頭,我想要體麵的、平靜的退出他們的生活,從此以後,人間黃泉永不相見。
愛這一詞彙永遠需要相互給予,說白了,隻有願意對彆人表達出“好意”、“善意”,而不是用叢林法則一而再再而三地敷衍,才可以獲得所謂的“愛”。
現在,林晴冠已經不願再做一味付出的傻子。
少年親手剪斷了聯係著三人的紅線,用自己的痛苦償還了血緣的聯係,現在,他是“林晴冠”,不是誰家的孩子,更不是誰家的小少爺:
“我現在隻是林晴冠,我隻是我自己,死掉以後,沒有長輩會在地府和我照應也好,也沒有子孫後代亦或是血親,會給我燒紙錢辦葬禮也好——”
“但是現在!現在、我們就翻過這一頁,繼續看下去,我可以消化這樣的疼,我可以忍住,相信我。”
“我也一定,一定會記錄你們的故事……就當作是我愚蠢的一廂情願吧,好嗎?”
記憶的空間中,林晴冠沒有再打自己耳光,他隻是頂著通紅的臉頰,將右手兩指比做剪刀——
下一刻,伴著皮膚相撞的輕巧聲響,沒有意義的眼淚順勢從少年的眼眶滑落,他已經放棄了對於原生家庭的仇恨,這情感已經沒有了來源。
從此以後,父親與顧賀歡,還有林晴冠自己,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什麼聯係,哪怕少年的身體裡流著兩人的血,哪怕他的每一個基因都是由父母給予。
對於少年的眼淚,佘燼看上去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可最後,他卻隻是摸了摸對方的腦袋,纖細的小手一撫,臉上的巴掌印便消失不見:
“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可以接受,隻不過……如果攬言那孩子知道了,希望你準備好對他的說辭。”
“沒什麼、這也沒什麼啦,攬言是個好孩子,大不了我代替他留在鏡子裡,這樣做的話,於他於我都是件好事。”
“那麼,既然你已經做好了覺悟,我也隻能祝你好運,隻是“自己”的林晴冠,希望你在這段記憶裡過的愉快。”
話音未落,時間就於下一瞬開始流動,少年又一次牽起了楊麗的手,麵帶微笑,對方仍然是那副關切而疲倦的模樣,隻不過看上去氣色好了幾分,像是終於睡了一場好覺。
對於林晴冠的這番動作,初為人母的楊女士隻將其當作小孩子的安慰,但也許是心理作用,籠罩於自己心中的煩躁觸感確實消退了些許——
“晴冠如果想要安慰阿姨,其實也沒有必要啦,每一個母親都是這樣,慢慢的就會過去的,隻要看到自己的孩子幸福,那就比什麼都要好。”
看著對方的發旋,楊麗故作輕鬆地呼出一口濁氣,又攥緊了對方溫熱的小手,看上去完全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晴冠的母親……你媽媽是一個什麼樣的女性?初為人母,我還有很多很多東西,需要跟前輩學習的,就當幫阿姨一個小忙,好嗎?”
“我的母親啊……我的母親。”
話音未落,林晴冠便道出了這一段意義不明的話,他將空出的手的食指抵在太陽穴上,看上去似乎是在思考,自己應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我的母親,是一個特彆、特彆好的女性,但是在那之前,她先是一個特彆特彆棒,棒呆了的好人。”
顧賀歡女士,我“媽媽”不會一直嬌慣著我,但她也給了我幸福的童年,但她也很有原則,有一次我自己做了珍珠翡翠白玉湯,特彆難吃,所以她就讓我自己吃完。
她也是一個格外在意工作的女性,但是不會忘記自己的孩子,會在冰箱上貼好多的便利貼,每一個提示都很簡潔,不會繁雜到讓彆人看不懂。
她知道用叢林法則的弱肉強食來幫助我、鍛煉我,最後把我塑造成了如今的“林晴冠”——
與有史以來的所有偉大的“母親”……不不,我是說,與有史以來所有偉大的女性一樣,她優秀到讓我自慚形穢,優秀到讓我開始懷疑,我與她之間到底有沒有血緣。
“隻是吧,楊麗阿姨,我不知道這樣的形容對於顧賀歡女士,對於她而言,會不會顯得她太過於低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