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晴冠記得,自己與那對夫妻相遇時,自己心裡所產生的情感。
如果自己的回憶沒有錯的話,那應該是警惕的、恐懼的、不安的,就好像過去,自己對於“家人”一詞的定義一樣。
因為他們,因為“家人”給予了自己生命,所以自己也應該用這條自己都不甚喜愛的生命,用將近一生的時間去償還——
償還這份由她切身體驗過的痛苦,所創造構寫的生命,償還這從“林晴冠”出生以來,就與他們結下的孽緣。
但是,出乎意料的,在自己與這對夫妻的相處,在少年一步一步的走向青年,在他看著佘顧陽從半大不小、牙牙學語的嬰兒,慢慢變成了如今這有些小機靈的孩子時——
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內心深處,也仍然殘存著無恥且不知廉恥的、對於光明的向往吧,林晴冠也逐漸開始發現,生命也不隻是由“血債血償”、“以德報怨”所構成的存在。
他們不用以痛苦回報痛苦,更不需要所謂的“無私”,生命不需要用傷害自己而獲得的“犧牲”,交換彆人勉為其難施舍的同情,生命也不認同不需要回報的善意與愛——
這個簡單,卻又有些複雜的詞彙,這個包含了太多太多的痛苦、悲傷,但也還存在著善意的兩個字,歸根結底,也隻是我為你帶來歡喜的時候,自己也會為之歡笑。
多麼耀眼……也是多麼的,讓人不敢靠近,就像太陽一樣,會把這肮臟的軀殼灼燒、炙烤,卻又忍不住讓無數趨光性的生物想要靠近。
所以,在意識到“那一天”終究到來,在想起他們終究難逃一死的時候,林晴冠不由得感到惶恐,就像剛剛誕下的生命,會恐懼離開母親的懷抱一樣。
即便身體度過了漫長的歲月,但歸根結底,現在的青年也隻是個不到十五歲的小孩子,即便外麵的世界、殘破的軀殼變了又變,這一點卻始終沒能更改——
自己要怎麼做、要怎麼去撰寫這段故事,才可以對得起……對得起,他們也曾給予自己的“善意”?
為了自己的夢想,為了自己用無數次共情,最後所造就的“夢”,他也不由得開始思考,接下來應該怎麼去做。
手中那記錄了那麼多的、屬於“彆人人生”的經曆,自己覆寫重讀了那麼多遍,可當自己真真切切的以“林晴冠”的身份經曆這些善意時——
在這最後的最後,林晴冠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終究是怕了。
害怕有一天,那普照大地的太陽會失去溫度,害怕有一天,旋轉的世界會停下腳步,更害怕在某個早晨,他們會忘記與自己相處的時光,恢複那客套且生分的模樣:
“但是,這才是這段記憶真正的模樣啊……這才是真實的世界,真正的曆史應該記錄下的東西。”
“林晴冠對於離彆的悲傷,也隻是不被任何人承認的童話故事,因為他從來沒有真正的存在於曆史當中過——”
“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裡。”
仍然追逐著繁星的“少年”,終於得出了最後的結論,他已然明白,即便自己再痛苦、自己再難以忍受這份離彆,曆史就是曆史,不該被扭曲,業不該為了自己的私欲而更改。
“所以,佘燼先生呐,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我不想看見佘叔叔和楊阿姨他們痛苦的模樣,所以,可以、呼……可以幫我,抹掉我在他們記憶中的存在嗎?”
說出這份潛藏於內心深處的痛苦時,林晴冠笑了,像是在恥笑著如此肮臟可笑的自己,又像是在為這段平凡且歡樂的時光,畫上一個不算完美的句號——
“如你所願。”
幾句簡單的話,最後終究換來了這份自己所希望的結局,換來了林晴冠不存在於此的、真正的曆史。
客廳的燈被打開,冰冷到可以說“殘酷”的白熾燈光緩緩從天花板上撒下,照亮了血腥味道的來源,照亮了他們最後那死不瞑目的結局:
佘晴的屍體可以說恐怖,至少對於現在的佘顧陽來說,這一幕足以讓他產生長達一生的陰影。
四肢被砍骨刀狠狠地斬下,切口處那叫一個血肉模糊,幾粒碎開的骨片藏匿於其中,光是看著,就足以知道他死後受到了怎樣慘絕人寰的折磨——
不過仔細想想,他受到折磨時,可以已經變成了一具帶有餘溫的屍體,不然這種把人砍成人棍的方法,他不可能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而比起佘晴叔叔,楊麗阿姨的死狀那也是堪稱惡劣。
白色的泡沫與血液從□□流出,脖子上淩亂的血痕,和粗糙到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扭斷一樣的切口,光是看著就足以讓人感歎,甚至是驚聲尖叫。
即便死去,即便頭顱都被粗暴的砍下,即便財物都被掠奪、首飾也被搶走,這個漂亮的女性卻以及因為自己美麗的容貌,從而遭受了惡劣且恥辱的痛苦。
對於這番慘狀,即便看了那麼多的恐怖小說,佘顧陽也仍然被嚇傻了。
他感覺到,淚水止不住的從眼眶中滑下,但是在他想到,如果自己一不小心發出什麼聲音,便引來殺身之禍的時候,少年當即咬住了手指——
在自己的記憶中,這樣的話,就不會因為咬到舌頭而發出聲音……現在,自己必須活下去,自己還不可以死、不可以死……如果自己死了,爸媽生命的延續就徹底消失了!
“混蛋、混……蛋。”
而身為旁觀者,也身為在這個家裡,生活了將近十幾年的存在,林晴冠原本做好的、所有的心裡建設,在看到如此慘烈的屍體時,便徹底煙消雲散。
他沒有揮舞拳頭,更沒有尖叫出聲,少年隻是挪動自己的腳步,一點、一點,最後又試圖伸出手,想要像過去一樣,觸碰到他們的身體,感覺到他們生命的溫度——
即便痛苦,即便再難以忍受,但是現在,自己又能夠做到什麼?自己又可以為已經死去的叔叔阿姨做些什麼?
人死不能複生,這是世界定下的法則,他們給予了自己家的溫度,他們給予了自己可能虛假,但也切實存在過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