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第一次坐大巴,一股股汗臭氣和地上化肥袋子散發出的異味充斥在狹小的車廂裡,熏得她腦袋發暈。她甚至還能聞到熟悉的雞糞味,她用手小心地捂緊鼻子,把腦袋靠在車玻璃上,卻被突突作響的發動機震得生疼。嘈雜的人聲一陣陣傳到她的腦子裡,神經也跟著抽抽的胃跳了起來,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難受過。
她的生活原本平靜的可憐,就像自己一直生長大的那個小山村一樣沒有過絲毫波瀾。村裡的小孩們都仿佛是同一批出產的機器人,經曆都大同小異:父親在外打工,母親不知道去哪了,從小便與雞鴨牛豬為伴,也就這樣跌跌撞撞地長大。不過自初中畢業,這群機器人的命運就有了不同的變化,王姣考上了中心鎮唯一一家高中,她得以有機會繼續讀書,雖然也曾遭遇過幾個叔嬸的阻撓,但她依然扛了下來,從有限的書籍裡窺探著外麵的世界。
在王姣嬸嬸的眼裡,她的發小黃冬冬才是村裡女孩的典範,她讀了幾天初中就不上了,這些年一直在鎮子裡忙活著打工,賺錢補貼家用。
“你就是命太好,你老爹一直忙著上班沒給你添兩個弟弟,不然哪還有你上高中的份,白白浪費這麼多年掙錢的時間。”那天上學路上,嬸嬸和幾個鄰居像以前一樣在村口嗑著瓜子一遍遍數落著她的不孝,這麼多年,嬸嬸就好像永遠不會厭煩地那樣對準她來來回回地說著那幾句話,王姣覺得很恐怖,她的嬸嬸似乎還沒得到進化。一開始,麵對這些夾槍帶棒的話語,她也會緊張不安,不過後來她慢慢學會了無視這群可憐人。
雖然陳涉的農民起義失敗了,但王姣一直很認可那句“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她眼裡的嬸嬸連麻雀都算不上,自然是沒有辦法觸碰到她的境界的。她其實很感謝一生下自己就離開的媽媽,讓她沒有機會擁有其他兄弟姐妹,不然她可能已經和黃冬冬一樣去端了幾年盤子了。她也很感謝自己的爸爸,雖然王誌強隻是一個粗糙的莊稼漢,但他竟然難得的是個癡情種,林紅離開後,他也一直默默地想念著她,一直沒有再婚。
王姣討厭這個一成不變的山村,討厭周圍嘰嘰喳喳的一幫人,在她原本的計劃裡,她會在明年,也就是2005年通過高考逃離這裡。但是生活注定不能那麼如願,前兩天春節,村長帶著他的兒子上門來說親了,她當然拒絕了,她才高二,沒工夫當母豬。得到答複後,村長一家就像是突發惡疾一樣,翻著白眼歪著嘴罵罵咧咧地走了。
在他們走後,素來寡言少語的王誌強繼續沉默著,坐在凳子上抽了兩根煙,透過一陣陣刺鼻的煙霧,王姣看著麵前這個普通的男人,他終於屈服於這一家“大官”的淫威:“妮兒,要不就嫁給他們家吧,他們家條件也是村上數一數二的了……”
隨著幾天鄉裡鄉親不斷上門的旁敲側擊,她忽然感覺她再也無法忍受這裡了,直讓她喘不過來氣。王姣在一天夜裡悄悄收拾了兩件衣服,給爸爸留下了一張字條,就這樣離開了她生長了十七年的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