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著自己的背包坐在客車的座位上,恍恍惚惚間,周圍的人群變得躁動,“要到了,到了”,她聽著一陣陣此起彼伏的呼喊,慢慢睜開了眼睛。陽光正好,鮮紅碩大的“廣城站”三個字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讓她心中的惴惴不安頓時消散了一點。司機拉下手刹,大巴車發出了一陣呼哧呼哧的喘氣,終於趨於平穩,王姣順著人流擠出了車門。
她呆呆地站在那裡,兩隻手抓緊了自己做的布包,這些年她也攢下了一點點小錢,一共是32塊8毛,這是她可供支配的全部家當,所以她不得不時刻謹慎地保護著這個包。一波波人流在她的眼前交斥、而後又分開,她隻有在鎮子上趕集的時候見過這麼多人,囫圇地朝個方向走。形形色色的人舉著諸如“住宿”、“招小時工”之類的牌子站在路口,這正是她所需要的,她這般想著,卻還是有所顧忌,不敢貿然地上前詢問。王姣圍繞著整個汽車站轉了整整兩圈,才大概摸清楚個東南西北。這裡比她從前所見過的任何市集都要大,許多人蹲在地上鋪了布賣些衣服和包。她觀察許久,走到了一個女人的三輪車前麵,她已經有半天沒有吃東西了。
這輛三輪車已經很破了,藍色的油漆粉刷不住猩紅的鐵皮,車子上有一個鐵板,上麵攤著的東西王姣從未見過,像雞蛋餅一樣。三輪車上貼著一個小小的硬板紙,用黑色的記號筆寫著“腸粉(加蛋、加肉末)-1.5元;加火腿5毛、酸豆角自取”。王姣前邊的一個男人喊了一聲:“老板,來一個加火腿的,不要蔥。”
“哎,來了。”一個女人洪亮地回答道。她站在車子裡麵麻利地忙碌著,手上飛快地攤著餅皮,身上穿著陳舊的紅圍裙,就像王姣在家喂雞時穿的一樣。男人拿著泡沫紙盒包起的腸粉離開了,王姣也對著這位阿姨努力說了一句:“我要一份腸粉,不要火腿。”
“好嘞,蔥要不?”女人頭都沒抬,熟練的把麵漿倒在鐵板裡。
“要。”王姣看見一個黃澄澄的雞蛋打了下去,她盯著這個雞蛋,輕輕咽了咽口水。
“1塊5。”王姣聞聲,從口袋裡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一塊五毛錢兩枚硬幣,放在了三輪車旁的小桶裡。
“這邊吃嗎?”紅圍裙大媽抬眼問王姣。
“是的。”
於是她捧著一盒熱氣騰騰的腸粉,學著其他人的模樣朝著三輪車後的小黃桌走去,桌子上很臟,前邊顧客吃完的垃圾還保留在桌子上沒有收拾,王姣用桌上的餐巾紙把他們向前推了推,終於騰出了一點點地方。她小心地把泡沫盒打開,冒起了一股白煙,透明的麵皮裹挾著黃黃的雞蛋和紅紅的肉花,嫩綠的小蔥在薄如蟬翼的粉皮上加以點綴,一勺香香的湯汁在底下靜靜流淌。多漂亮呀,她想,她還沒有吃過如此可愛的食物。
她默默地欣賞了一會腸粉上點點白氣,隨後便掰開了一對一次性筷子,她終於嘗到了腸粉的味道,甜甜的醬汁在舌頭上豐盈,滑嫩的粉皮散發著股股大米的清香,暖乎乎的雞蛋咬在嘴巴裡,讓王姣一直以來七上八下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她忽然舍不得就這麼快吃完。
此時已經到了中午,早市到了頭,人流變得漸漸少了,幾輛小吃車也陸陸續續地開走了。王姣把桌上空蕩蕩的泡沫盒全都丟到了垃圾桶裡,順便拿著剛剛抹過嘴巴的紙巾擦了擦桌子。桌子擦好了,她一回頭,猛地看到做腸粉的紅圍裙大媽正在看著她。
大媽對王姣笑了笑,眼角眯起幾條細紋:“謝謝你啦,小姑娘。”
王姣有些緊張,她小心地對著大媽彎了彎嘴角,便背起書包準備離開了。
她剛沒走上幾步路,身後卻傳來一陣響動,向早餐攤看去,黃色的折疊桌倒在了地下,那位大媽有些痛苦地扶著自己的腰。
王姣快步衝上前去,把大媽扶到凳子上坐著,她又學著剛才離開的其他攤主那樣撿起倒下的桌板,收到了三輪車上。大媽正皺著眉輕輕地捶打著自己的後腰,王姣也不知道該如何辦好了。麻花店閃出來一個人,她像一位俠客,風風火火地拿著漏勺:“鐘媽,你怎麼樣?”
“沒事……沒事,老毛病了。”被叫鐘媽的紅圍裙女人搖搖手,想要站起來,卻被麻花店阿姨強硬的又按回了位置上。
“什麼老毛病,是不是你們家巧巧上次……”,麻花店的阿姨想要繼續說下去,忽然看了我一眼,突然間噤了聲。
我開口道:“那我就先走了,阿姨你保重。”
“你先彆走,小姑娘,你好不好把鐘媽送回去?我這邊店走不開。”麻花店阿姨攔住了我,許是怕我不同意,她繼續說道:“我們住的地方離這也不太遠,鐘媽這樣子沒辦法回去。不好意思了。”
我打量了她們一會,最終同意了。麻花店阿姨把鐘媽扶上了三輪車,我也便挨著她坐了上去。
“謝謝了,小姑娘,謝謝……”鐘媽連連向我道謝,我隻好摸了摸她的手以示安慰。麻花阿姨拿來一個滿滿當當的紅色口袋掛在三輪車把手上,是送給我的□□花,我很驚喜,接下來幾天我可以不用買飯了。
其實我並不太會駕駛三輪車,隻有前幾年和爸爸一起趕街子的時候幫忙開過幾趟。按照身旁鐘媽的指路,我們開出了市場,慢慢地在這個鋼架城市裡穿梭,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高樓。
“姑娘,你今年多大啦?”
“我十八歲。”
“我有個女兒,和你差不多大……你是來打工的嗎?”
“嗯。”
拐過了幾條七繞八彎的小路,林立著的鋼鐵高樓在我的眼前消失了,穿進了一大片棚戶樣的胡同。這裡的牆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廣告,在這之上噴漆著幾個大字:女子宿舍。牆上一張A4紙寫了“滿員,暫不接待。”的字樣。
“到啦,小姑娘,麻煩你幫我停在這裡門口。”
我乖乖地停好了三輪車,向鐘媽詢問道:“阿姨,你住在這個宿舍裡麵嗎?”
“對,我和女兒住在裡麵。”鐘媽回答我。
“這裡要多少錢呢?”
“一個床鋪一天是5塊錢……姑娘,你還沒找到地方住?”鐘媽問我。
我低頭思考著,5塊錢一天的女子宿舍相比與出車站看到的3塊一小時的鐘點房確實便宜了不少,而且更加安全。手頭還剩下三十出頭一點,如果住在這裡我可以寬裕幾天去碰碰看工作。
“阿姨,麻煩你,如果這裡有了空床鋪你能告訴我一聲嗎?我會去市場找你的。”我向她懇求道。
鐘媽打量了我一會,開口沉吟道:“我女兒剛剛搬走,去和她的小姐妹住了,你要不要進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