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載:大靖永義末年,東宮造反謀權篡政、毒害聖上,時龍顏大怒,廢太子位,賜死太子,連累孝敦皇後並威武大將軍一脈,收奪威武大將軍虎印兵權,大將軍請罪告老。同年冬日,永義皇帝駕崩,傳位於皇八子齊康,為豐康皇帝。孝敦皇後聞山陵崩,於中宮自縊。皇八子生母雍貴妃為聖母皇太後。
豐康四年,司天監進言血月當空,恐生兵亂。同年九月,西部進犯,兵亂至。大亂平定,司天監進言國脈不穩,左相費率薦茅山真人親傳弟子謝長青為國師以安國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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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康十九年,永州暴亂突發疫病,接連派去幾批欽差皆折損在了永州。左丞相費率一口咬死永州暴動常人不能解,又羅列欽差折損、人去無蹤。
左相一派將永州暴動並為神鬼作亂,衝撞神煞,於是聯名舉薦國師謝長青親行永州,平息混亂。
臨行卜卦,大凶。
“保重身體,閒暇時想想我。”空中瓢著小雪兒,稀稀落落的往人眼睛上落,伯易戀戀不舍地拂去人毛領上的絨絨雪,忍下眼底的酸意。
長孫伯易,早年生平不幸,六親不幸,幼年孤苦,大亂時險些丟了性命,被一藥師救起命,跟從藥師學了七年醫術。七年後。那位藥師采藥途中跌落山崖,撒手人寰。後來行走江湖時遇到了謝長青,彼時謝長青還是一江湖術士,學有所成精通卜卦陰陽之術。
後來謝長青莫名其妙做了國師。
謝長青這人不愛言語,他心裡有事兒,又不敢同伯易講。心疼一個人極了,便是想將自己完全剖析給這個人看,五臟六腑坦白地鋪開,毫無隱瞞。可又憐惜人,唯恐他多心多慮,傷神費心。
於是便回回都報喜不報憂。
可偏偏似有感應,那人總覺得惴惴不安,心裡頭揣著事兒一般,又不知這不安分打哪兒來,說不清道不明。
臨了分離時候,怎麼也拿不起來那股子狠勁兒,心碎得疼,環抱著人,恨不得把自己揉進去,融進骨血,天涯海角都同行。謝長青反抱住懷裡人,低低地歎了口氣,幾度衝動想帶人走。
然而帶不走了,於是苦澀得笑了笑,輕聲道:“今兒這是怎麼了,往前時候也不是沒有過三五天不見的時候,”謝長青捋著人頭發,愛不釋手,“我不在家,若有急事不得解脫,即刻傳信與我,我將海兒眼留下給你。”
海兒眼,是謝長青養的一隻海東青。
“府兵令牌也交於你,若出不測,他們可護你出京。我將我私印置於書房暗倉,若有要事相商,府裡的雜事樹生同他老婆可幫你,有要商議尋幕僚清影。外頭的事,不打緊的不必理會,等我回來處理,要緊事去尋都察院右副都禦史百裡文鶴。上下打點不用忌諱銀子,府裡有的用的著的,悉數聽憑你用。”謝長青頓了頓,想了一會兒,“不論如何,保重身體要緊,等我回來。”
“這回怎麼交代這麼多?聽著料理後事似的。”伯易覺得不安,“你現在活像爹照顧兒子。”
“那你叫聲義父來聽?”謝長青打趣道。
“去你的!”伯易臉紅,捶了人一拳,“早日回來。”
謝長青親了親伯易額角,轉身上了馬車。
伯易怔怔望了一會兒,再進府隻覺得眼前清冷、朽木橫生,府裡傭人少,又沒有三妻四妾鬨騰得後院起火,亦沒有兒孫鬨堂。如今倒覺得自己是個孤家寡人了。
細雪顫顫巍巍地掉進脖頸,涼得人打了個激靈,冬天真實難捱。
伯易吸了吸鼻子,垂下眼簾,隻覺一行溫熱,方覺已然淚流縱橫。他不是個內心豐盈的人,時而自慚形穢,時而自怨自艾。
是在破碎的廢墟裡回眸,滿臉血汙,衣衫襤褸,拖著破敗之軀於風雨飄搖裡貪戀人間溫情。
伯易生性敏感,他隱約覺得謝長青此行不利。天生敏感多疑的性子讓伯易往往能更早地察覺到旁人察覺不到的信息。就比如他們的生活自謝長青做了國師之後便時時刻刻處於一種由人監視、危機四伏之中。
所以伯易要弄明白,因何謝長青突然不明不白地成了國師。
伯易轉身進了書房,坐在謝長青書房桌前翻閱大靖國史。
“史載:大靖永義末年,東宮造反謀權篡政、毒害聖上,時龍顏大怒,廢太子位,賜死太子,連累孝敦皇後並威武大將軍一脈,收奪威武大將軍虎印兵權,大將軍請罪告老。同年冬日,永義皇帝駕崩,傳位於皇八子齊康,為豐康皇帝。孝敦皇後聞山陵崩,於中宮自縊。皇八子生母雍貴妃為聖母皇太後。
豐康四年,司天監進言血月當空,恐生兵亂。同年九月,西部進犯,兵亂至。大亂平定,司天監進言國脈不穩,左相費率薦國師謝氏長青以安國脈。”
伯易咀嚼著這段文字,心中隱隱有所不祥預感。
太子東宮坐的好好的,永義皇帝當時已顯油儘燈枯之相,退位之後他名正言順繼位大統,何必急於一時?
先皇後失勢,大將軍落馬,大將軍兵權半數交於右相。雍貴妃身出右相府,豐康皇帝繼位,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右相。
可伯易有一點想不明白:永義皇帝子嗣頗豐,太子境地如狼環伺,能端坐東宮十數載,可見的太子耳目清明,並非昏聵無能受人指使一類。永義皇帝百年之後,太子名正言順繼承大統,他何必急於一時?
皇八子平平無奇,六藝不通,一眾皇子之中,他非嫡非長,非是仁政孝君,永義皇帝雖命數將儘,卻腦子清醒得很,他為何傳位於皇八子?
這些年來,右相顯赫,明眼人猜測右相便是始作俑者。可是伯易覺得不然——左相太過安靜了。
左相除舉薦謝長青之外一直安分守己,怪哉。
國師一任,無實權,空有名頭,可國師金口,動輒與國脈相關,若有人想借他的嘴說出來什麼話說服群工,不無可能。
左相穩穩當當這麼些年沒有被右相排擠出朝堂,可見並非眾人所見一般。
伯易猜測這段史載背後有問題,他隱隱不安覺得,這個問題於他們大多數人而言不利,尤其對謝長青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