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雲片攏在微光邊,天氣霧蒙蒙。
錦都總是這樣,一年四季見不到太陽,籠罩水汽中,濕冷黏在皮膚上。
葉霖父親的聲線很溫和,就像的他的長相一樣透著不似商人的溫文儒雅,好像從不和人紅臉,也不與人爭論,總笑臉迎人。
但此刻從他的聲音電話裡傳出來,卻讓葉霖忍不住將聽筒拿遠些。
“啟洋他家裡和你爸這麼多年老朋友,知根知底,有什麼不滿意的?”
“怎麼能隻見一次麵?”
“我合作公司送了音樂會門票,歐洲那個誰,最近很有名的音樂家,你約人家一起去。”
葉霖煩悶,語氣平平:“再說吧,和對方聊不來。”
她合上文件,抬頭望了一眼辦公室外,助理的身影透進百葉窗間隙,逐漸走到門前。
“不滿意?”
電話那頭,葉父好像短促笑了下,那股子隨和立馬消失:“真不知道在想什麼,跟你媽一個樣。”
兩下敲門聲。
助理進來示意會議室準備好了,助理林曉很靈泛,見葉霖在接電話,默不作聲提前把她的資料帶去會議室,安靜地關上門。
“馬上要開會了,先掛了。”
葉霖朝著助理點頭,彆上耳旁烏黑碎發,電話裡兩聲不滿的“你忙吧”後,關了電話,她閉上眼,短暫地幾秒忙碌間的喘息,緩解眼中乾澀。
推門出去,正好遇見臨床工程部長的孫隨夾著筆記本過來,兩人打了聲招呼。
孫隨走進歎了聲:“我今天開兩場會了,困死。”
她從葉霖的上一家公司一直跟著葉霖,工作習慣上彼此非常對胃口,休憩間隔談得上話,關係很不錯。
“接下來也辛苦了,會議估計挺長的。”葉霖笑笑,側頭瞥見實習生端著壺咖啡從茶水間出來,她道:“咖啡管夠。”
孫隨也順著看過去,誇張讚美:“天哪太感謝了,這可是生命之源。”
進會議室前,孫隨附耳上來:“子公司那邊要定下了吧……”
葉霖對她笑笑。
兩人見實習生走近,孫隨不再悄聲說話。
“霖姐好,孫姐好。”實習生熱情地和兩人打招呼,新來的實習生,個子很高,穿搭頗為潮流帥氣,開朗笑起來,明顯是在校園頗受追捧的男大學生。
孫隨話頭停住後,她給了葉霖一個挑眉。
葉霖安靜看她一眼,扯了個兩人都常用的無奈笑容,沒多言語,推門讓孫隨先行。
實習生勉強單手端著咖啡,還騰出一隻手想幫葉霖撐著門,葉霖搖頭輕聲,指了指他手上咖啡壺:“先進去吧,彆撒了。”
實習生朗聲道謝,進會議室時,還不忘縮肩避免撞到葉霖,然後露出個笑,“謝謝霖姐!”
葉霖向後退了一步,實習生看著一米八幾,站在前麵,遮住了會議室明亮的頂燈,投下大片影子。
她眼簾微垂,平緩呼吸間,嗅到咖啡的香苦醇厚。
深度烘焙,沒什麼花香果香,沒有風味特性,隻為驅散困意。
可是今天咖啡的效果好似減弱了,一瞬的晃神,像恍惚的夢,她看見熟悉的人。
深烘焙的咖啡,苦味厚重,如果是他,會加兩倍的糖漿,兩倍的奶。
人高馬大,但是會耳廓一紅,低頭,坦率地說喜歡柔和的甜。
與其相反,葉霖總是能麵不改色的直接喝下,她偏好直接的苦味。
會議室裡有人問:“葉霖呢?”
“已經到了。”
葉霖敏感捕捉自己的名字,立刻回神,眨眼間掛上得體的笑,進入專業的狀態,投入新一輪的會議。
情緒上的小奇怪,很快被忽視。
這是場視頻會議,那頭的日本合作商的日語裡還混雜著日式英語。
友商請的中文翻譯應該是新上任,業務不熟,焦頭爛耳地翻手頭資料,專有名詞翻譯得磕磕巴巴,語速時停時快,聽得人按太陽穴。
“葉霖。”
一道中年女聲。
葉霖抿一口杯中咖啡,停下記錄,聞聲看向身旁,整個頓瑞醫療的掌舵人。
柳總一身灰格西裝,黑發低束在腦後,素麵朝天,眉眼乾練帶些英氣,手中筆尖微向視頻一點,稍頓一下。
葉霖低頭看資料,點頭回道:“對的。”
翻譯說話有些吞吞吐吐,對於聽的人來說,需要聚精會神思考一下他的語序問題,但是該翻譯的重點都沒遺漏。
柳總頷首,勉強展露眉頭,麵容溫和可親,但不笑時候自然流露上位者的不怒而威。
會議中途休息,關了話筒
柳總轉頭喚來另一人去找公司裡的中日翻譯,手裡鋼筆敲桌:“還是自家的用著放心。”
說完,她笑著問了句:“待會要不葉霖上。”
葉霖也配合地笑了笑:“重操舊業嗎,沒問題。”
兩人正說話,剛才的實習生湊過來,在兩人中間添上咖啡,還拿過來幾塊小餅乾,興致勃勃:“霖姐也會日語?”
葉霖看他一眼,實習生笑得過分爽朗。
她撇開眼,在會議室端頭看見望著這邊無奈苦笑的助理林曉,嗯了一聲:“會一些。”
柳總翻著手機,樂嗬:“謙虛,頭一回見你的時候,你翻得多好,日語也順中文也順,專業知識一聽就紮實,我這邊休息的時候就在看你簡曆了。”
葉霖在東京待過幾年,碩士畢業後進了一家醫療科技公司,竹下科技,趁著這家公司有資金問題,自費入場收拾殘局直接接手公司。
後來她帶著這家企業主動找到柳總,竹下被頓瑞集團收購,葉霖也借此機會進入柳總視野。
頓瑞集團九幾年就成立了,主業醫療科技,妥妥的行業巨頭,幾年前公司內部拆分又融合,幾經動蕩。
柳總作為董事長快速穩住局麵,重組董事會,在技術研發上的瘋狂投入,近期海外合作劇增,市值增長的勢頭不可小覷。
公司業務集群增多,年輕的葉霖作為柳總特彆培養的心腹,自然水漲船高,年紀輕輕穩坐決策層,已是柳總合夥人。
柳總好事將近,心情不錯,多侃幾句:“所以說年輕人還是得抓住機會,展示自己的專業性,我看好苗子的時候,眼睛都發光。”
她說著,握拳的手一放,比劃兩下。
實習生領悟似得看了看兩人,連連點頭。
葉霖輕聲跟著著柳總笑了笑,一旁的高管湊趣道:“那也得眼光好,才選的中好的。”
柳總咋舌,轉頭過去大笑:“聽聽,多會誇,把自己也誇進去了。”
會議室其餘人都善意地笑起來。
柳總邊說邊看了眼手裡整理好的資料,滿意道:“我們這次推進速度很不錯。”
閒談結束,柳總話題轉到會議上,又聊了幾個簡報的問題,葉霖同坐在一起的幾個高管聊得條理清晰。
實習生沒回自己的座位,也找不準時機開口,一直站在柳總後麵,到會議再度開始也沒插上話。
會議開始,公司的翻譯遲遲不來,去叫人的同事回來的時候也無奈:“翻譯今天家裡急事,請了假剛從公司走。”
視頻那一頭,翻譯剛起了個調,清嗓子半天,卡在一個詞的翻譯上,會議室悄無聲息在等待,葉霖無言低頭看資料。
“這個詞……”
誰也沒想到,坐在末尾的實習生,突然站了起來,道:“其實是血漿清除率的意思吧,翻譯成一個人代謝藥物的能力有些不專業吧。”
葉霖停下翻資料的手,抬眼瞄他一眼。
說對方不專業,這在職場上,算是辱罵了。
即使合作商或談判方派出的人真的犯了低級錯誤,也不能明說“不專業”。
會議室裡的氣氛比剛才無聲的時候還要凝固,葉霖敏銳感知到了柳總不悅地抬頭,沒忍住抬了下眉。
葉霖立刻掰過麵前的話筒,見對麵翻譯頓了一下,不知道是沒聽清,還是不知道如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