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霖接了句:“不是,不太熟。”
一般葉霖習慣於說場麵話,給人遞梯子,說話留有餘地,不會讓人下不來台。
可是她最近老是失去了這種慣性。
拋棄了她習以為常的,體麵的麵具,想露出一點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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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萬長瀟的副駕駛,葉霖捏眉心,剛離開沒一會,葉父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葉霖火氣上來了,接了電話:“爸,能不能消停點?”
葉父那邊的火氣旗鼓相當,甚至燒得更旺:“你還來興師問罪了?我還沒說你呢,掛人電話,撂人麵子,你家教去哪了啊!”
葉父極力平複語氣,但蓋不住的牢騷通過電話鑽過來:“你過段時間是不是要上任了,這麼大的事我還是從彆人嘴裡知道的,知不知道當時我多丟麵子,你怎麼不第一時間告訴我?”
“而且等你那時候又去忙了,什麼時候才準備結婚生孩子?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你都會說話了,現在我也該有孫子了吧?”
葉霖嘴角扯了一下:“我不想,所以你沒有。”
葉父氣急敗壞:“你不生孩子?你怎麼這麼自私又任性。”
“當初要是知道你長大成這樣,就不該生你。”
葉霖聽了這話一點也不傷心,嘴上不饒人:“跟你學的自私,基因的力量,厲害嗎?”
還有萬長瀟在一旁,葉霖不想多說,她不愛把不堪暴露在外,掛了電話,那一頭又打過來,她掛了兩次,終於消停了。
她托腮看著窗外,景色快速而模糊地略過,葉父的聲音很大,車廂空間封閉,身旁的人就算不故意偷聽也多少能聽見隻言片語。
葉霖暫時不想說話,萬長瀟很知趣地什麼都沒問,車廂陷入沉寂。
半晌,葉霖開口:“謝謝。”
車減速駛入隧道,視野一暗。
葉霖目光偏移 ,餘光去分辨萬長瀟的五官與神情。
駕駛座的萬長瀟直視前方,鼻梁眼窩都藏在陰影裡,隧道裡的人工冷光掃過眼下的小痣,顯露出那雙似乎蟄伏什麼的黑眸。
熟悉和陌生,各占一半。
外套一件筆挺風衣,質地柔軟的青灰襯衫,啞光而有質感,他沒有打領帶。
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浮起青色脈絡,手腕微動,扯了下領口,冷銀金屬表盤折射的光,映在車廂頂部,光斑攀沿。
一時之間,光影勾勒他的動作,讓葉霖晃神。
人不會記住每時每刻,遇到某個觸發點,回憶就會不受控製湧來。
萬長瀟其實不愛穿西裝,但是她愛,愛他穿西裝的各種樣子。
那時萬長瀟臉皮薄,明明是有些凶的一張臉,卻時常眼神閃爍,通常到一半不乾了,伸手扯領口說熱。
露出點與外表不符的柔軟內餡。
葉霖移開眼,目光放回窗外,心疑是他沒聽到,略微清嗓:“謝謝。”
“不用和我說謝謝。”
萬長瀟依舊注視前方,專心看路。
葉霖眨眼,語氣微微上揚:“嗯,我知道了。”
她沒問最近怎麼樣,也不知道問了,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葉霖想了會兒,看一眼目不斜視的萬長瀟,需要寒暄嗎?
寒暄遵循一套簡陋的捧哏技法,最直白的對話方式——撿著對方話裡一個詞來展開自己的下一句話。
對著說話了,但沒在對話。
兩個人單獨見麵不愛寒暄,相處模式一旦同調,這種習慣很難改過來,不受控製。
她索性不刻意找話題了,低頭刷手機。
無所事事便點開熊貓的直播看一眼,黑白相間的猛獸逮住青竹咯吱嚼不停。
有時候打開視頻不是為了多麼仔細地看,而是為了找點聲音。
耳機沒連上,竹子脆響打破車內的寂靜。
葉霖忙按小音量,說了聲抱歉。
“你開著吧,我習慣了。”
“……”
葉霖將音量調至最低一格,腦海裡的回憶,漲而又消。
葉霖聽見萬長瀟出聲平靜,低沉地問:“待會你的約會在哪?”
“我送你去。”
葉霖:“約會?”
撒謊的本人一時半會沒記起來。
萬長瀟沉默一下,修長手指在方向盤有一搭沒一搭敲著。
“那我送你回家。”
葉霖短促笑了一聲,他明白了。
剛認識的男人,彆給家庭住址。
分過手的男人,不想過多糾纏的話,最好也彆給。
葉霖思索幾秒,報出小區名字,萬長瀟開了導航,車融入城市的車流。
她懶懶地倚在窗邊,無所事事,看手機屏幕裡的熊貓。
沒有打破沉悶,沒有玩拋出話題話題,你來我往的遊戲。
反而,讓兩人都安適如常。
萬長瀟伸手點開音樂,最常播放的歌單裡,迷離的音效帶著懶散的律動,清醒夢在浮動。
葉霖目光放在手機上,她手機裡的畫麵和車裡的音樂格格不入。
乾脆將手機息屏,注意力落在曲調上,葉霖眨眼,去看曲子的名稱,看完以後靠著窗邊,托腮不說話。
心裡飄忽不定的泡泡,不合時宜地冒出來,她撩眼望城市天際,強烈的日光晃眼。
難得好天氣,照得人臉熱。
兩人以前窩在東京的公寓裡時,也愛放這類爵士,蒸汽波,或者放克,不愛聽歌詞占主導的歌。
這類歌總是有忙碌一天後下班或者放學,回家荒廢度日的懶散氛圍。
那時候,葉霖在他的歌單聽到的一首喜歡的歌,她會特意去買一張黑膠,等萬長瀟到她家時,和甜蜜的酒精,隱秘的快樂一起呈現。
分手的人,同坐一輛車,車廂裡響起的熟悉的調子。
都市感的午夜,懶散,黏膩。
自然在這首歌裡做了很多事,以至於萬長瀟不可抑製地喉結一滾,控製不住的血色慢慢溢上來。
隧道有些長,萬長瀟默然,俯身要去切歌。
葉霖瞥見,慢條斯理:“好聽,彆切了。”
行至隧道的儘頭。
車開出洞口的一刹那,陽光正好。
萬長瀟懸空的手臂猛停,緊實的肌肉暗抽,呼吸沉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