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大雪時刮時停,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層。雖有掃雪的下人時常清掃,葉鴻修仍然怕雪天路滑,毛球一個不慎就當真要在路上滾起來了。
奈何葉雲滿玩性大發,任憑他舌燦蓮花也不肯乖乖回院子烤火,扒在西角門門房那邊朝對門大呼小叫鬼哭狼嚎。就在葉鴻修發狠拽下皮猴扛肩上準備回院時,隔了一條街的撫遠侯府東角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另一隻毛球骨碌碌滾了過來:“滿滿!我來救你了!”
“小李子!快救我下來!”葉雲滿見狼狽為奸的發小趕過來不由喜極而泣,倒掛在葉鴻修肩上拚命向李小胖墩伸出手,“大哥要綁我回去繡花嗚嗚嗚!”
葉鴻修聞言額角便暴出青筋,黑著臉命門房送客關門,剛抬腳卻發現去路被撫遠侯世孫李盛陽帶著兩個差不多年紀的伴讀堵了個嚴實。
猛然陷入兒童的汪洋大海中的葉鴻修仰天長歎,狠狠打了幾下葉雲滿的小屁股警告她安分點,對李盛陽道:“李世孫,今日雪大路滑容易摔傷,不如你和小滿兒另約一天玩耍?”
他好聲好氣好言相勸,原以為一直很怕他的李小胖墩會識相讓開,誰料李盛陽隻是縮了縮腦袋,仍壯膽攔在路中央,犟道:“滿滿已經放了我七次鴿子!絕對不能再換日子了!”
葉鴻修抽抽嘴角,又一拍葉雲滿小屁股:“小滿兒!”
葉雲滿滑到他懷裡,堆起一臉討好的笑:“人食言而肥,大哥你看我這不是良心發現了嘛!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不行!”葉鴻修額頭青筋愈發密集。
“大哥!哥哥!”葉雲滿見他不肯鬆口風,隻得使出大招在他臉上亂親一通,“好嘛好嗎好不好嗎!”
見識過她方才記筆記的嚴謹之後乍然碰到她這樣不要臉的撒嬌行為令葉鴻修略想噴血,但至今無人能在她這招下抵抗五分鐘。葉鴻修為保住自己臉不被糊滿口水隻得投降,麵無表情地盯著叉腰大笑的皮猴。
他低頭想招呼李世孫,卻見七歲的小胖墩咬著手指、鼻頭下兩行青色鼻涕,豔羨地看著他倆,傻乎乎道:“我也想被滿滿親……”
葉鴻修臉色黑如鍋底,強忍將這小胖墩一腳踢過牆頭的念頭。
葉雲滿昂起頭從鼻子裡噴出一聲,底下小胖墩隻能看到她鼻孔:“我才不要親你呢!我隻親爺爺和大哥!”
“不公平……”小胖墩淚眼汪汪。
葉雲滿朝小胖墩做著鬼臉。葉鴻修臉色稍霽,內心早已樂開了花,回頭讓門房通報老太爺說他帶八小姐和隔壁李世孫去集市逛逛,申時二刻回府。
門房得了命令一溜煙跑了。葉鴻修放下葉雲滿,拉著她的手引著李盛陽和兩個小伴讀上了馬車,往京西廟市而去。
京西廟市每月初一、十五、廿五開市,位於城隍廟的左右街,時人有雲:“每月朔暨望,則商賈畢集。大者車載、小者擔負,又其小者挾持而往,海內外所產之物鹹集焉。至則畫地為界限,張肆以售。持金帛相貿易者,縱橫旁午於其中,至不能行,相排擠而入,非但摩肩接踵而已。”(明·吳溥《送司訓徐君序》)
這日恰逢臘月十五,葉雲滿和李盛陽約好一起出來逛廟市。李盛陽雖為撫遠侯世孫卻是一窮二白,兩個伴讀身上也是一個銅子都沒帶。葉鴻修摳門,錢財向來貼身攜帶,但因今日出行匆忙也隻帶了二兩碎銀。倒是葉雲滿早有準備,從八月開始便一直攢錢,今日懷裡揣了十兩整銀準備血拚一把瘋狂購物,一時間自覺財大氣粗、得意不已。
她小人得誌的狂笑聲戛然而止於葉鴻修拿走銀子的那一瞬間。
“葉鴻修!”葉雲滿見他泰然自若將十兩整銀揣自個兜裡,氣得心頭滴血,直吼他名字。
“你存不住錢——乖,待會大哥先去換成吊錢,防止你亂花。”葉鴻修將她摟在懷裡,無視對麵三個小皮猴豔羨和寫滿“求抱大腿”的閃閃目光,捏捏她肉乎乎的臉蛋。
葉雲滿氣得磨牙,奈何年紀太小鬥不過他,隻得屈服於淫威之下。
馬車行到城隍廟附近擠不進去了。馬夫將馬車停好守著,點頭哈腰送三位小主子帶著隨從進入西廟市。
雖然這幾日大雪紛紛,但廟市兩街自有人清掃積雪、除穢去汙。又逢年關將至,準備年貨和送人禮品的人也是絡繹不絕地前來,故而廟市上仍是熱鬨非凡。有財力的店家自是租了鋪子在門口撒鹽化雪順便趕走乞丐,沒財力的流動攤販便劃地擺攤支起小棚子遮雪;沒有棚子可支的挑擔小販隻得縮在大鋪牆角邊借飛簷擋雪,雙手插袖瑟縮跺腳,對每一個在擔籃前駐足的人露出嘴唇起皮乾裂的僵硬微笑。
葉雲滿每次來廟市都覺眼花繚亂看不過癮——壽陽伯府的尊貴生活總讓她有種猶在夢中的不真實感,隻有在直麵市販生活這般熱鬨生機的場景時她才會有踏實的、穿越到古代的清晰認知。
“小滿兒和世孫都想買什麼?”從錢莊出來後小廝狼奔豖突手上各多了六貫銅錢,走在路上財大氣粗著實惹人眼紅。葉鴻修一手拉著一個毛球,低頭看向眼睛眨巴眨巴的葉雲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