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滿看著那一列列正雅圓潤的館閣體字,搖頭低歎:“如此之厚的禮……那位‘潛龍使’可真是大手筆,但殺雞焉用宰牛刀,他這是用意大利炮去轟螞蟻啊……”
——葉雲滿猜得沒錯,無為書鋪的確在朝中有後台。隻是她未料到這後台如此之硬,竟是當朝龍鱗衛指揮使“潛龍使”大人。
龍鱗衛類似她前世明朝的錦衣衛,但行政作風要比錦衣衛更神秘。雖享有一切先行偵緝權、審訊權、處決權,卻很少與三法司搶人搶案子。這個機構比起特務組織更像是直屬於皇帝的殺手機構,開國五十五年來二十多起官員家百人滅門慘案多為其作品——至於罪證?不好意思,皇帝金口一開,“莫須有”足夠了。
龍鱗衛的每任總指揮使都身份成謎,端和帝登基後提攜的這位乾脆是連麵都從沒露過。但在他手上的貪官滅門慘案數量多達八宗,占龍鱗衛成果的三分之一,殺性與嗜血遠超他的幾位前任。故而官員們私下都畏稱他為“潛龍使”,視其龍鱗令為喪門之音。
葉雲滿心驚膽戰的這幾天裡同時也在苦思冥想,疑惑他堂堂一個指揮使大人寬容到能讓無為書鋪裡悄悄賣前朝禁書《剪燈新話》和《魯班書》,卻為何偏偏要和她個寫小人書的過不去?
莫不成是之前第一次投稿時寫的科幻與言情兩本小冊子裡,有什麼地方反封建了?
葉雲滿如醍醐灌頂,日後下筆時便更為小心謹慎。
端和十九年,春,三月二十三。
會試放榜日。
這一日葉老太爺一大早便遣了小廝去貢院門口等著,和葉大爺葉鴻修仨在前院正堂內坐立不安地等待著。後院老太太、陳氏和葉雲淑也在惴惴不安地等候,但和前院男人不同,她們等的是噩耗。
相較之下全壽陽伯府裡最淡定的就是葉雲滿,穿了一身輕薄的嫩鴨黃滾銀邊對襟褙子,著淺紅銀線海棠八幅湘裙,一身的喜慶亮麗色;正坐在葉鴻修膝上吃著田記山楂糖糕,親身坐鎮壓下焦躁不安、幾次三番想出門看小廝回來沒的應屆生。
“哥,吃山楂糕唄,要不文官果也行。”葉雲滿強橫地將一塊山楂糖糕塞進少年嘴裡,一邊用目光告誡他稍安勿躁——到底是才青春期的少年,平日裡再老成,到了人生轉折點放榜日也會又急又怕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咦?——當年她高考放榜時她有那麼害怕嗎?
想不起來了。
葉鴻修吞了糕點,額上竟還微微滲了汗。他抱緊穩穩當當的皮猴,在她耳邊連聲低問:“小滿兒,你說大哥能不能中?萬一考不中……”
葉雲滿掏出手帕替他擦汗,邊安慰道:“肯定會中的。”
“可是會試不同於鄉試,彙聚了全國各地的佼佼舉子,萬一我、唔……”葉鴻修惴惴地說到一半又被糕點堵了嘴,不由瞪她。
“我都信你有實力能中貢士,哥你自己怎地就不自信了?而且你不也說我壓的題中了一小半,那便是十拿九穩的局麵。”葉雲滿伸手一刮他高挺的鼻子,又側頭瞥了眼在堂中原地踱步的葉老太爺和半個時辰內喝了五杯茶的葉大爺,搖頭,“怎地爺爺和爹親也這般焦急?若是殿試上中了狀元,怕不是一家三代都得成範進了。”
葉鴻修見她這般淡定且對他有信心,焦躁的心緒莫名平複,就著她的手又吃了塊糖糕,問:“範進是何人?”
“哦。”葉雲滿隨意道,“從前有個秀才叫範進,年年考年年落榜。五十幾歲的時候終於中了舉人,然後他瘋了。”
“……”葉鴻修臉色漸漸發黑,一捏她圓嘟嘟猶帶著嬰兒肥的臉,“小滿兒你咒大哥呐?”
葉雲滿推他的手,求饒:“哎,哪有哪有,疼疼疼。”見他仍不肯鬆手,轉向葉老太爺求救,“爺爺!大哥又在捏我臉!”
葉老太爺聞聲立馬衝過去,劈手奪過葉雲滿捂在懷中:“鴻哥兒!不準欺負滿丫頭!”
葉鴻修哭笑不得,向葉老太爺連連作揖:“孫兒知錯了,請祖父原諒。”
葉雲滿從老太爺懷裡探出頭向他做鬼臉,得意洋洋的模樣好不靈動,看的葉鴻修牙根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