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鴻修看她神情悒悒,以為她不喜歡這個表字,問:“小滿兒你不喜歡?”
葉雲滿揉揉臉:“喜歡!姿態如荷花一般——這個形容是真的好。隻是大哥你為啥不拚‘儀荷’‘儀芙’這些詞?”
葉鴻修捏捏她的臉頰:“本也想提‘儀芙’的,最後覺得‘儀蕖’女子氣息少點,更適合你。”
葉雲滿聞言一瞪:“好啊你!又在拐彎抹角說我皮!不像女孩子!”
葉鴻修強忍笑意連忙辯解,又轉了話題:“作為報答,小滿兒也替大哥取個表字吧。”
葉雲滿正想用柳條抽他,末了卻變成用幼嫩的柳枝去搔他癢,同時冷哼道:“才不要呢,你的表字肯定是要等冠禮時由長輩取的,我頂多給你取個號。”
“那便取個號吧。”
葉雲滿歪頭支腮盯著他,一雙眼睛亮如子夜寒星,笑道:“誰知淮上一杯酒,能醉天涯萬裡人——便作杯酒居士如何?”
葉鴻修擋下作惡的柳芽,搖頭:“那可差了。居士為出家修行的方外之人,如何能飲酒?”
葉雲滿嗔他:“大哥你又拘泥於俗禮了,也罷——那就作‘悲酒道人’,悲憫的悲,非心也。”
葉鴻修挑眉盯著她:“怎地換了個字?”
“杯酒未免太落俗套,便取諧音以求創新唄。”葉雲滿振振有詞。
“那我若是悲酒道人,小滿兒你豈不成了惋茶居士?反正你平素也最愛喝平山白茶。”葉鴻修伸手去刮她鼻頭。
葉雲滿偏頭躲過這一擊,不知又聯想到什麼,忽地大笑:“一個悲酒道人,一個惋茶居士,那小李子豈不得叫‘桶飯饑人’了?他可是曾餓極吃掉過一整桶飯的啊!”
葉鴻修愣住,片刻後亦是失笑:“那李世孫必要追著你打了。”
“他敢?!”葉雲滿柳眉倒豎。
葉鴻修忍俊不禁。兄妹倆正鬥嘴間馬車已行至水月庵外,原本歡快的氣氛頓時蕩然無存。葉鴻修挑開簾向那尼姑庵望去,庵門前掛著一幅對聯,上聯:“尼洗泥泥淨尼回。”;下聯:“僧化緣緣滿僧歸。”
這副對聯對得極妙,還伴著一個才子佳人兩情相悅卻各歸空門的悲劇故事。隻是將如此背景的對聯堂而皇之懸於正門便是耐人尋味,葉鴻修望著那門楣,心漸漸沉了。
水月庵不比帝京西郊的蘭慈庵香火旺盛,走的是空靜雅閒的路子。青瓦飛簷下朱紅門漆襯得白泥牆磚上“佛光普照”四個灰色嵌字十分顯眼,庵內庵外寂無人聲,除了鳥鳴風動車馬聲,幾無其它聲音。
葉雲滿從馬車上跳下,跟在葉鴻修身後端詳著這座靜謐得詭異的尼姑庵,越看越覺得古怪。
葉鴻修打發馬夫和侍衛去尼姑庵附近的茶鋪吃茶,帶著提著香燭紙錢的提盒的豖突從正門入水月庵。在正殿門灑掃的老尼似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從正門進入,大吃一驚,急急忙忙迎上前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兩位施主是要還願還是上香?上香的話請往東偏殿。”
葉鴻修向老尼回了一個合掌佛禮,聲音沙啞:“師太有禮了,小生是來祭拜母親的,還請師太指明供奉長生牌處。”
水月庵不同於其它寺廟或庵堂,會放到這裡供牌位的沒有一個是正經人家出來的。老尼之前的小心翼翼立時沒了,放肆大膽地將兩主一仆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原來如此……供長生牌位的在後殿偏院東屋內,繞過兩重垂花門看到的灰色飛簷角,那處便是了。兩位小施主請自行前往,貧尼還有灑掃功課,無法帶路。”
聽到這樣直白無禮的話葉鴻修蹙了蹙眉,葉雲滿倒是沒啥感覺,上一輩子碰見說話不客氣的人沒有八百也有一千,這老尼說話還算文雅了。
和一個出家人糾纏實在沒臉麵,葉鴻修又問了兩遍路才記下該怎麼走,帶著葉雲滿從正殿側門繞出,一路摸索。
水月庵外麵看上去冷清,卻原來是熱鬨在後院。藍天下殿峰掩映在蒼翠古木中,殿中卻傳來各種曖昧的調笑之聲。葉鴻修牽著葉雲滿一路前行,心中越來越冷。
葉雲滿握緊他指節分明的大手,猜到水月庵是個怎樣醃臢的地方——不過是文人權貴玩新鮮意的所在,和妓院一般。
即便葉鴻修母親的牌位入不了葉家祠堂、家廟,也不用供到這種地方!陳氏這何止是羞辱?更是在誅心!
兩主一仆不由加快了腳步,小徑上卻迎麵行來兩個衣著古樸素雅的長須文士,談論聲隨風而來:“孔兄,前日青衫君出的最新冊子你可閱過了?辭藻華麗、形容大膽,更妙的是比之以往的話本子更具風趣!”
“自然,每月初無為書鋪不都是人山人海?這位‘青衫策馬’也著實是個奇人!不過一月便連出多本文冊,怕是多年厚積薄發隻待一朝成名。那東籬山下的糟老頭兒妄稱什麼東廳居士,居然還敢冒領青衫君之文,卻也不想想那般天馬行空的思想和濃豔辭藻豈是他能有的?青衫當是文壇百年難遇之鬼才啊!”
那倆長須文士邊談邊經過葉家兄妹身邊,雖略微詫異地打量倆兄妹幾眼但並未過多評論,仍是對青衫策馬大加褒讚。葉雲滿眼皮狂跳,不敢在葉鴻修跟前露了馬腳。
身後那倆長須文士的對話仍在傳來:“隻是不知為何前日青衫的那冊《風月無端》行文裡透出一股子憤懣之氣,字字如刀行行含怒,怕不是家中有變?”
“孔兄這話卻是無由猜測了,我怎麼看不出來?”
“青衫之前的話本都是用詞華麗,前日的《風月無端》中卻多出粗鄙俚語。還有那主角說話夾槍帶棒,怕不是在含沙射影哪家王侯……”
長須文人漸漸遠去,兄妹倆則離供牌位的偏院東屋越來越近。就差一步之遙了葉鴻修卻突然躊躇起來,站在門外想進又不敢進的模樣。
葉雲滿則一心還在方才長須文士對《風月無端》的評價上,心想她的憤懣竟在行文中表達得如此明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