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鴻修在東房門前繞了好幾個圈圈,最後終於下定決心跨入房中。
葉雲滿跟在他身後入內,入目便是昏暗的佛堂內三麵牆壁上一排排一層層的結網瓦罐,正中間一張落滿灰塵的小長桌,桌子上一隻滿是鏽色的香爐。
有的瓦罐前還有發黴或殘缺的長生牌位,顯然這屋內常年無人打掃,鬨了鼠患也不會有人來治。屋內氣味渾濁,久聞令人胸口發悶。
葉鴻修見此情景便是一個踉蹌,失態地撲到牆前尋找起生母的牌位和瓦罐來。葉雲滿側頭瞟了眼離自己最近的一排牌位,看到模糊的“桃葉之靈位”、“山風之靈位”等等。
山風這個名字卻不像女妓會取的名了——這裡竟是同時供著女妓和男妓的靈位。
葉雲滿擔憂葉鴻修會怒極氣哽,走過去伸手拉他衣袖,被直直甩開。
她呆了呆,抬頭就見那少年看著自己的眼神凶狠又悲慟,雙目赤紅嘴唇發白,像是將她也當成了仇人。
葉雲滿後知後覺地想起她是陳氏的親生女兒。
即便不為陳氏待見,她身上仍有一半陳家的血。
她垂下眼簾避開與葉鴻修對視,走到另一麵牆前去找她生母柳青的長生牌位。末了她終於在一個角落裡尋到牌位殘缺的柳青瓦罐,喚了豖突去提醒已近癲狂的葉鴻修。
葉鴻修擠過她身邊撲過去抱住生母的衣冠灰瓦罐,灰塵沾了他衣袖也不自知。葉雲滿見他神態痛苦自責、眼角已有淚光,默不作聲退出陳舊佛堂。
身後小屋內隱約傳出少年壓抑沉悶的痛哭聲,葉雲滿垂頭背靠在牆壁,慢慢蹲了下來。
方才兄妹倆還在笑語盈盈,現下一內一外涇渭分明如處兩個世界。
葉雲滿聽了一會壁角,抬頭望天時不遠處大殿飛簷雄麗遮了一方碧空,簷下風鈴叮咚不絕。
她聽不去內頭少年的哭聲,起身摸索尋去正殿。正殿內隻有三兩小尼正在聽經做課,誠不誠心是不知道的,但凡落入此地的妙齡女子有幾個是肯甘心的?
葉雲滿抬頭仰望那尊金碧輝煌卻作斂眉垂目慈悲像的如來佛像,忽地想起《紅樓夢》中惜春的判詞,不由低喃:“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
斜刺裡突然傳來一聲譏笑。葉雲滿轉頭望去,見一個寶藍底繡飛鶴錦袍的俊朗少年在四個小廝的簇擁下從正殿右偏門繞出,長眉淩厲神態爽利,想來是剛好事畢,出言雖不粗鄙但也絕不順耳:“不過一個十歲的丫頭,吟什麼悲風愁月的酸詩。”
葉雲滿現在滿心悲戚迷茫,沒空也無心和這等敢來肮臟地的浪蕩子作口舌之辯。想起此行目的是要給葉鴻修生母捐點香油錢,葉鴻修估摸是想不起來這事的,他現在怕是連燒了這庵堂的心都有。
葉雲滿在小尼指引下投了錢進功德箱,又點了一盞佛前海燈。燭焰幽幽,在白日殿內仿若一縷孤魂兀自晃蕩不休。她呆呆望著那盞海燈,眼中浮現孤淒。
俊朗少年挑挑眉,看著倒來了興致,推開小廝的阻攔走到她身旁,饒有興趣地問:“小丫頭你這是在給誰供海燈?小小年紀便麵露悲苦,可你穿的也不寒酸,莫不是哪家富人府邸來給花狀元生母祭拜的庶女?”
“與你無關。”葉雲滿冷冷道。
俊朗少年氣極反笑:“京城裡多少人求著小爺管他們的事還排不過來!你這小丫頭倒是氣勢十足!”
“與我無關。”葉雲滿供完海燈,懶得和他糾纏,找了個蒲團徑直跪下。
俊朗少年狠狠瞪著她,身旁小廝好說歹說才勸走了他。一行人像是要趕宵禁般急匆匆離去。
他一走,葉雲滿的跪姿便成了盤腿坐姿。她盯著那尊如來佛像,忽然聯想起了前世看的布袋戲中一個也冠以“如來”之名的人。那僧人為證道步上臥底血途,除惡初心卻為陰險勢力利用,終至無一人可信、無一人信他的窮途末路之局。
虧得方才她還以為終能與葉鴻修互信互助,不曾想僅過了半個時辰,他便當她是仇人了。
說到底是她期望過高,想求一個古人與她心意相通,她不如現在就跟著索恩行商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