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老厝,即老房子。
住的是舊式宅子。曆經歲月的磨煉留下獨有的殘破痕跡,內牆隨處可見剝落的泥灰,儘管露出了底漆,也還算有個片瓦遮身,吃飽睡暖。
風吹樹葉的聲音-沙沙作響還不間斷。步入正中央是天井,方寸之地安放了桌椅板凳,桌子上放一套茶具。李詩卿正忙著衝茶呢。執起小壺,壺嘴傾出清流,閒中取樂,聽泠泠茶音,茶香四溢還冒著嫋嫋白煙。
她倒滿三杯,叫:“阿嫲,喝杯茶。”
陸六妹的嘴撅了起來倒是什麼也沒說。她一隻手裡不合拍地搖晃蒲扇,看起來神色凝重。
再突如其來的沉默中,李詩卿扭頭想看一看她。
陸六妹雖說頭發花白,十年如一日還是梳理得那麼油亮。但她的臉皮像砂紙一樣,羊皮紙色皮膚的映襯下,黑漆漆的眉毛神似蠟筆小新那樣醒目。
呃……年老色衰是這世界上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陸六妹淡淡掃了她一眼,終於開腔了:“阿卿,阿嫲老唸你沒嫁,不是真嫌你。而是在關心你。你看你,長相湊合過得去,再花點心思打扮打扮也是位風光誘人的大美女。總的來說,你心太大,想東想西,越想多越複雜,越晚嫁就嫁越差。阿嫲跟你說的,你都聽進去多少了?”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等哪天阿嫲死了,你來不來給我燒銀紙啊?”
李詩卿苦笑,不禁問:“我都還沒嫁人,你就說這個。”
陸六妹深深點頭,然後說:“我想好了,阿嫲將來做仙,會保你們平安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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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七月半的這天,民俗“鬼節”,家中備好香燭瓜果做祭拜用,臨到燒紙錢環節,李詩卿過來幫忙打下手,她化過火柴,“啪”一聲,轉瞬即逝。李詩卿猛地打了個激靈,感覺周身的溫度都低了下去,內心泛起一陣惶恐,四處張望。
據說,火能驅陰氣,不過要是半天沒打著火,可想鬼門大開,群鬼遊蕩人間,堪比學校食堂放飯的場麵,黑壓壓地一片狼吞虎咽,吃相猙獰。
思及此刻,她又挑起一根火柴,短短幾秒,一鼓作氣地嚓的一聲,這才稍稍鬆一口氣。
就在這時,李淑華走過來,手裡拎一遝金銀紙品,她吩咐李詩卿快去拿鐵條,需撥弄一下燒爐裡的紙錢。
從小聽說:紙錢開道,最忌燒不乾淨。
火光掩映間,李詩卿臉頰粉紅,紮著丸子頭,露出雙耳,她耳垂肉厚。阿嫲愛掛嘴邊說,這樣子才有福氣-又厚又飽。
她穿著卡通樣式的睡衣,趿著人字拖,正提腳給另一隻腳撓癢癢,手上的鐵條不留意,勁兒太大一碰撞,頓時響起刺耳的哐當聲。李詩卿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僵在那裡。同時她斜著眼睛往邊上看去,進入臨戰狀態。因為李淑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似乎在說:你最好規矩點。
……
燒爐裡煙熏火燎,李詩卿勾著背。一臉悻悻低頭看著自己的腳,突然間來一句:“媽,我想出去找事做。”
淑華麵色平靜,憑著直覺還是猜出大致的原因:“阿嫲,又給你安排相親了?”
這讓她兩眼盯著前方好一會兒,陷入了沉思之中。最後輕輕歎了口氣,必須承認苦不堪言。
是在上個月吧。估摸著陸六妹這一次挖空心思,給她安排一場相親。嚴格說來是被騙出來相親的。
那天下午,接到陸六妹的電話,語氣顯得很著急:“卿卿快來,阿嫲回不去了。”
她趕忙過去,報房號讓服務員領她去找。
這是什麼情況?眼前出現的這一幕,李詩卿驚呆了,繼而質疑和八卦的視線鎖定他們:阿嫲居然跟一個男人玩蒙眼抓人遊戲。阿嫲,你完了,為老不尊,回去要告訴我媽知道。
陸六妹很快發現李詩卿來了,招手示意讓她進來。
蒙著眼的男人聽到丁點動靜,趕緊扯掉係在他眼上的布條。
麵對麵碰上了,李詩卿目光沉沉。他有些驚慌,舌頭打結,一下子連話都說不出。
這邊陸六妹笑得花枝亂顫,讓李詩卿不忍直視的,是她張大嘴巴說話時,跟個血盆大口一樣。這口紅讓她用得估計不成樣子了吧。
“來來來,阿嫲跟你介紹,他是阿斌,你們小時候在一起玩過,就那個老流鼻涕,穿褲子愛露半邊屁股……”
小時候那是不懂事,阿斌立即說道:“現在不會了。”
哎呀!這話讓他說得尷了一個大尬。
李詩卿不以為然,有氣無力地衝著陸六妹說:“阿嫲,我們回家了。”
“彆急嘛,來都來了,不如大家坐下來吃個飯,阿斌這孩子挺不錯……”
李詩卿像是料到了什麼,趕緊打住。“阿嫲,我還有事,你快跟我回家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