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騫陽村
拐過最後一個彎,麵包車晃悠著抵達了目的地。
薑斐來之前看過照片,這村子門口有個姿勢頗怪異的枯樹。過了那樹,就算是進了村口了。
她點開自己和小瓏之前的對話記錄,抬起頭打量著外麵,“我要去一個叫趙慧榮的阿姨家裡,你知道她住在哪裡嗎?”
男人沉默稍許,點點頭。
“那你很了解這裡呀?這是你們這裡最有名的村子嗎?”
男人皺了一下眉頭,顯然並不清楚涼城中每個村子還有知名度上的差彆。
在省外。人們提到涼城想起的關鍵字大多是“貧窮”“落後”“風沙”之類的,知道騫陽村的更是少之又少。
但去年有個攝影師來這裡拍了一組照片。鏡頭之下,這座坐落沙漠旁的村子,荒寂,蒼涼,悲壯。天擁著沙,竟是叫人生畏。
而那些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見到如此昂貴攝影設備的村民們,與天地自然融為一物,有著沒有被工業城市汙染過的靈氣,雙目中含著與沙漠一樣的曠遠,臉上的每一道紋路都證明著滾燙的生命力。
此後,騫陽村開始小有名氣,薑斐獵奇,便要說來就來。幸好小瓏的朋友遍布大江南北,他不知道從哪裡認識了這裡的縣長,特意為薑斐找到了一處乾淨的農戶人家。
薑斐趴在窗戶邊上,隻露出一雙眼睛,偶爾與經過的村民或是被鐵鏈子拴在門口的狼狗對視,她彎起眉眼。
村子算不上大,麵包車最終停在靠近中間的位置。
男人先下來,替她拽開副駕駛的門,薑斐跳下來,指著前麵的木門,“就是這家嗎?”
他不說話,也不點頭。隻顧著彎腰去她的行李。
後排的座位被壓下來,薑斐伸長脖子往後備廂看。
見那裡放著十幾塊木板,怪不得剛才後麵嘩啦啦地響。
她從自己的背包中掏出錢包,“給你,一百五。”
男人擺擺手。
“為什麼不要啊?”
他看了一眼薑斐,敲敲壞掉的車窗,蹙著眉毛,還是擺手。
意思是車太糟糕,就不收錢了。
薑斐看懂了。
她“哦”了一聲。把錢包收回來,站在車邊沒有動。
這男人身量高,長著西北男人舒展的骨骼,薑斐跟他說話得抬著腦袋。
她背著手,歪著頭的樣子像是還沒有被烈日摧殘過的嬌花,“那你叫什麼?住在這附近嗎?下次進縣城,我請你吃飯唄。”
男人快速地搖了一下頭,從喉嚨裡艱難地吐出一個含糊的“不”字,接著扭頭就繞進了駕駛座裡。
他開車離去,車速依舊不快,顯然是刻意避著來往慢吞吞的村民們。
饒是如此,揚起的灰塵還是讓薑斐的頭發沾上了沙。
她無所謂地拍拍裙子,推著行李箱走入了麵前這戶人家。
小院內有口枯井;轉頭砌成的矮牆邊立著個木梯子;兩棵小樹之間掛著一條繩子,上麵搭著三件衣服;冬天時貼在門口牆上的紅色對聯已經褪了色,與灰蒙蒙的牆麵漸進;田字鐵框製成的玻璃窗跟剛才麵包車上的一樣臟。
薑斐敲了敲一碰就能推開的門,探著頭,聞到一股冷冽的土腥味,“趙阿姨?您在嗎?我是小薑呀!”
沒人回答。
她扭身四處看看,也沒看見人。
不過很快,肩膀被拍了拍。
“是小薑啊,你來了。”
薑斐回頭,這才注意到一個黑發中摻著銀絲的女人已經從院外走進來。
“進來吧。一路上累不累?怎麼過來的?吃飯了嗎?能不能適應我們這裡?你是城裡來的姑娘,我昨天給你晾了被子,可乾淨。”
薑斐一一回答,她聽小瓏說這個趙阿姨是念過書的,以前在隔壁村子做小學數學老師,後來丈夫得病死了,前年唯一的兒子開卡車翻進了山溝裡,也沒了。
她是個可憐人。
給薑斐倒水的時候小聲問了一句話,可薑斐沒聽清。
壓了壓右耳,她扭頭問:“您說什麼?”
“我說——”趙慧榮將熱水塞進薑斐手裡,“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歲。”
“好年輕的女娃娃。”
她轉過身去,念叨著。
若是兒子還在,今年也正好二十二歲。
薑斐將行李箱在水泥地上鋪開。
把裝著衣服的壓縮袋挨個拿出來,放在床上。
趙慧榮坐在旁邊的木凳上,目光微微渙散,就這麼看著她。
薑斐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從箱子裡拿出一袋棗,“阿姨,給你吃,我特意從薊城帶來的,可好吃啦。”
“謝謝……謝謝你啊小薑……我們這兒也有棗子,脆的,秋天能吃,還有西瓜,再等上一個月,也能吃了。”
看著她將東西差不多收拾好,趙慧榮站起身,“來,小薑,你跟我出來。”
她走到院子裡,指著旁邊一個小爐子,“這裡麵燒著熱水,你待會可以洗個澡,那個叫小瓏的小夥子囑咐了,說你一來肯定就要洗澡。”
薑斐咧著嘴,“謝謝阿姨。”
兩人合力將熱水倒進一個大木桶中,熱氣騰騰。薑斐睜大眼睛,看見氤氳的煙環繞著,包裹著,空氣中的塵土。
見她雙手扒著木桶邊沿就要將其往屋子裡推,趙慧榮忙製止,“這可不能搬進屋子裡去,在院子裡洗。”
薑斐仰起頭,“露天的啊?”她又指著院子破了洞的門,“有人路過或者進來怎麼辦?”
“……沒人進來,村子裡都是認識的人,沒有壞人的。”
彆說那門上根本沒有拴,若是有人有心故意趴在破洞上,那便能將院子裡看得清清楚楚。
薑斐搖搖頭,“那我不洗了。”
趙慧榮知道城裡來的姑娘嬌貴,講究也多,她想著自己吃了一輩子苦的兒子,心裡忍不住憐惜,“那你等等吧,我們村裡有個木匠,是個小夥兒,我讓他把這個門修好——不過他現在估計在外頭呢,晚上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