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解開自己的頭發,晃一晃頭,發絲如瀑布。
薑斐踮著腳尖,一點點踏進澄澈的小溪中。
水很清涼,但因在夏日中,毫不刺骨,甚至算得上是溫潤。
她往裡走,水麵晃蕩地沒過小腿。
然後一點點往上。
當小腹也沾上水滴的時候,薑斐屈著膝蓋,雙臂抱著自己,讓自己的脖子以下全部浸在水中。
白皙的肌膚在水麵以下因為折射而變得模糊。
薑斐伸出一條腿,腳趾頭微微卷曲,碰了碰前麵的一塊彩色石頭。
“撲通!”
她腳底一滑,掉進水中。
嗆了一口水,薑斐雙臂輕輕滑動,露出頭,仰著脖子看著天空,也不知道在對誰說話,“阿燮,我沒事兒哦。”
周燮鬆了口氣。
他剛才聽到了水聲,但又想到這裡其實很淺,哪怕最深的地方,也不能淹沒他的下巴。他往前走了兩步,不確定薑斐是否隻是在戲弄自己。
薑斐重新將頭探入水中。
她靈活得像一條魚,伸展四肢,準確地將那塊彩色的石頭從水下撿起來。
然後放在手心蹭了蹭。
鼻子湊上去,能嗅到清新甘甜的味道。
薑斐鬆開掌心,石頭逐漸沉入水底。
她忽然有些恍惚——
這裡真的還是涼城嗎?
薑斐轉過身,水聲嘩啦啦的。
她看到了周燮的一雙鞋。
他一動不動地站著。
薑斐閉上眼睛,幾乎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
五官像是被強迫地按在了他的臉上。
……木頭。
還不如那日在酒店時生氣的樣子生動。
她對著天空灑著水花,忽然又覺得這就是涼城。
粗糙的風沙中心藏著不為人知的涓涓小溪。
跟周燮一樣,看著粗曠,實則如水般細膩。
薑斐用手按住自己的右耳。
半仰著躺在水麵上。
躺在天地之間。
或許真的因為這裡更潮濕些,烈日下的風都在這裡拐了彎,變得柔和起來。
一片樹葉飛舞著飄下來,薑斐伸起胳膊,讓其落在自己的掌心中。
葉片因為濕漉漉的肌膚而服帖,如同一個溫柔的吻。
萬物皆有靈性。
薑斐這樣赤條條的,忽然有些害羞。
她轉過身,往水下遊去。
在水底睜開眼睛。
薑斐水性很好。
可是曾經——在她很小的時候,差點淹死。
並且不止一次。
她是繼母發泄脾氣的工具。
那時候薑斐還在上幼兒園,數數最多數到8便開始犯糊塗。
在第一次被繼母按著腦袋塞進浴缸裡時,她生了整整一個月的病。
再後來,她在水下學會了數數。
從一到二十。
幾乎是無師自通。
當她開始掙紮的時候,繼母的心情會一點點變好,然後鬆開手。
薑斐衝出水麵,大口大口地呼吸。
又一次地活過來。
三十秒,是五歲的薑斐可以屏住呼吸的忍耐極限。
而現在,這個閾值早已經被拔高。
水下有水草,飄蕩著。
像是魔鬼的臉,又像是繼母和父親的臉。
薑斐抓住那根草,她想將它們連根拔起。
但太緊了。
她的力氣一點點變軟,快要到了無法抵抗的地步。
薑斐的心跳陡然加快,像是重新回到了無助的兒時。
她瀕臨絕望的時候,沒有人來救她。
她那時候內心默念著“媽媽”兩個字。
但媽媽永遠不會來救她。
事實上,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從水中把她拉上來。
薑斐脫力,放開水草。
忽然——
身後傳來一聲沉沉悶響。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是有人跳入了水中。
薑斐回頭。
她看見了周燮的臉。
下一刻,她的胳膊讓他緊緊抓住,然後被拽出了水麵。
烈日,熱風,鳥鳴,流水。
一切都還在眼前。
——她得救了。
有人來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