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他臉上的傷,安樂不自覺皺起眉。她學過醫,自然知道這傷口不算嚴重,但這人偏偏長了一副價值百萬的俊臉,皮膚細膩得叫她一個女生都自愧不如,總感覺再小的傷放在上麵都有種要了命的架勢。
“真不用。”頓了頓,夏知禮莞爾,“我都習慣了。”
安樂:“……”
她真的好想問。
“你……有搞‘行為藝術’的副業嗎?”
夏知禮愣了兩秒,噗嗤笑出聲:“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看來不是。
安樂搖了搖頭,岔開話題:“對了,你背上的傷好了嗎?這段時間有好好上藥嗎?”
“早就好了,本來也不是多嚴重。”
“嗯,那就好。”
和風掃過臉頰,勾起發絲糾葛在臉龐,癢癢的。
安樂動作不自然地將碎發撩開,試探著問出聲:
“一直沒見叔叔阿姨來看你。”
夏知禮睨了她一眼,目光不著痕跡地輕閃過一抹冷意,“他們忙得很,要過段時間才會閒下來。”
“哦。”直覺他語氣有些生硬,剛鼓起的勇氣瞬間熄火,她移開視線,望向不遠處立於湖麵的拱橋。
初春的季節,天氣漸漸回暖,橋邊的樹已經隱約可見綠意,但被風吹起時依舊孤零零的沒有生氣。
橋麵緩緩走下的老人,安樂正要收回視線,突然睜圓眼睛。
一直注視她的夏知禮也順著目光看過去。
昨晚才下過雨,路麵有些濕滑,老人一個沒注意,直接摔在了台階上。
身旁的女孩幾乎一瞬便衝了過去,夏知禮愣了下,也迅速跟上。
“奶奶,您沒事吧?”安樂伸手欲扶老人起來,在對上她茫然渾濁的眼時,心裡咯噔了一聲。
她蹲下身,與她視線平齊,將語氣放得輕柔,“能站起來嗎?”
“我沒事,小姑娘。”老人笑了笑,在安樂攙扶下緩緩站起來,“現在像你這麼好心的人可不多了,也不怕我訛上你。”
安樂幫她拍了拍身上沾的泥草碎屑,笑道:“我看人很準的,您不是那種人。”
手掌劃過她的背時,僵了一秒,笑容斂住。
老人的肩膀上用紅線繡著一串電話號碼。
夏知禮也注意到了。
兩人對視一眼,由安樂開口:“奶奶,您這是要去哪呀?”
“我回家啊。”老人被他們攙扶到路邊的椅子上坐下,才歎了口氣,“就是兩年不回來,這裡變化太大,好像忘了家在哪了,我轉了半天也沒找到路嘞。”
果然。
安樂軟下眼角,傾身問:“那您記不記得住的地方叫什麼?”
“叫什麼?”老人哈哈笑起來,“我當然記得,把家忘了可還行,我家就在——在——”
她愣了愣,皺起眉:“就在嘴邊來著,你說我這記性。”
“不著急,您慢慢想。”安樂輕聲安慰,又繼續問,“您記得家人的電話嗎?我幫您給他們打電話,叫人來接你吧。”
她說著看向夏知禮,示意他撥通老人背上的電話。
“不行,不能打電話。”
夏知禮掏手機的手頓住,不解地抬頭。
同樣不解地還有安樂,“怎麼了?”
“給那小子打電話,他肯定又把我送回去,我不要回去,不給他打。”
送回去?
“您是從哪兒來的?”
“從鄰市坐火車來的。”老人無奈地垂下眼,臉上皺褶深了又深,“兩年前他爸走後,兒子就把我送養老院了。”
提到這茬,她臉上忽起怒色,“這個不孝子,一次都不來看我。你們說我又不是不能照顧自己,沒病沒災地怎麼就給我送去那了?他和媳婦不想跟我住,我自己一個人在老房子過也挺好啊。”
很多被送去養老院的老人都會有這樣的想法。
覺得被自己的孩子拋棄了。
安樂短歎了聲,試著建議:“這樣吧奶奶,您看您現在也找不到家,要不還是聯係一下您兒子,然後我幫您跟他說說怎麼樣?現在外麵這麼冷,您一直在外麵待著感冒了怎麼辦呀,還得紮針吃藥。”
老人因為小腦萎縮和阿爾茨海默病都會呈現老小孩的狀態,和他們說話不能隻講道理,要哄著,這也是安樂在學習和養老院工作時才明白的道理。
他們很多時候,隻是缺少陪伴。
真心的陪伴。
幾番勸說下,老人終於點了頭,夏知禮迅速撥通電話。
原來老人背上的電話號不是她兒子的,是養老院護工的號碼,他們那邊也在找老人。
經過幾人協調,終於找到了老人的兒子。
男人趕過來時還穿著西服,顯然是從單位翹班來的。
氣喘籲籲地跑到老人麵前,他半蹲下,“媽,您怎麼就自己跑回來了,多危險。”
“哼,你還知道危險,知道危險你把我送那麼遠,自己在家躲清靜。”
男人委屈地看著她。
“我這不是工作忙,怕顧不上您嗎?我在周邊考察了那麼多家養老院,就那家服務設施最好,您怎麼就不願意待呢,總往回跑。”
合著不是第一次了?
安樂掃了母子二人一眼,沒吱聲。
“我不管,我就要住家裡,愛去你和你媳婦自己去吧。”
“您又不是不知道您的病,我們怎麼放心您一個人住?萬一又像上次那樣,出去買個菜就找不回家,在外麵餓兩天呢?”
“……”
安樂有些看不下去,低聲勸解:“先生,還是要和您母親好好溝通,了解一下她為什麼不肯待在養老院比較合適,您這樣激她不會有效果的。”
男人這才想起來他們的存在,忙起身道謝:“要不是你們,真不知道老太太又要遭多少罪。”
“舉手之勞。”安樂看了眼垂著腦袋不說話的老人,轉向男人,“帶你母親去醫院看看吧,她剛剛在下橋的台階上摔了一跤,這把年紀很容易骨裂的。”
“好的好的,我一會兒就帶她去。”
“囡囡。”
安樂側過身,見老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望著她,她側身蹲下,“怎麼了?”
“你幫我跟他說說,彆送我走了,死我也要死在家裡頭。”
“媽,您說什麼呢!”
安樂抬手打斷他的話,輕輕拍了拍老人的手,“您放心,我會好好跟您兒子商量的。”
她起身,看向夏知禮,“你陪奶奶一會兒可以嗎?”
夏知禮瞥了眼男人,點了點頭。
安樂帶人走遠些,才開口:“我看老人家是不舍得離開家。”
“她和我爸感情好,自從我爸去世,我就一直勸她去養老院,她非不肯,就要待在他們從前那棟房子裡。”
“老人家一輩子待在家裡,突然讓她離開肯定不能接受。這樣吧,我給您提一個建議,我看國內很多地方現在在做智慧養老這方麵的工作,就是居家養老。會有人幫忙看著老人,還會定期□□,您可以查一查這方麵的東西,看看本市有沒有相應的機構,這樣老人也不用去醫院了,做子女的也可以放心。”
“我不是沒了解過,隻是剛起步的東西,我擔心不夠完善。”
“也不算剛起步了,在很多地區都有試點成功的案例,我看老人家神智還算清楚,自理能力也行,可能就是偶爾會忘事。如果她實在不願意去養老院,您可以先試試。但不管怎麼樣,最好讓她在家裡先待一段時間,等情緒穩定了再做打算比較好,彆刺激她,會加重病情的。”
“我明白了。聽你這話,你好像對養老也挺了解?”男人疑惑地打量她。
“啊,我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
男人點了點頭,回身看向母親,歎了口氣:“希望咱們市能早些發展起來吧,我也不至於把老母親送那麼遠的地方。”
安樂同樣望向坐在長椅上不停和夏知禮念叨著什麼的老人,陽光照在她滿頭的銀發上,一根一根,像極了秋後依舊□□的乾草,不願被時間擦去生命的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