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沉默的大樹,在過去生長的二十年裡,沒有人發現我的用處。
人們喜歡去尋覓一些外表華麗的林木,上麵有金燦燦的銅錢高掛,搖一搖,可以用真金白銀把自己淹死。
可當他們把嘴對準樹頂的小孔,汲取瓊漿玉液時,卻發現從中分泌出的,不過是稀疏的清液,遠不如我來得黏稠。
我看起來並不起眼,甚至生人勿近。
普羅大眾一看,便覺得從我身上挖不出什麼好料,彆說水稀,指不定一滴沒有呢。
因此很少有人造訪我,就算有,也不過是窺見我繁茂的綠葉、遒勁枝乾的一角,好奇探究而已。沒有人對我頭頂的孔洞有興趣,哪怕連撿根細枝抽|插也懶得。
低情商把這稱為“良作無人”,高情商則:“能者先賞。”
我二十歲那天,樹下來了一位獵人。
他看起來實在不小了,眉眼有細細的皺紋,眼裡盛著滄桑的味道。
可是我看著他,覺得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類,那種迷人的氣質、從容的儀態,尤其是經歲月沉澱後、濃醇獨有的韻味,真是連我一棵愚笨的大樹,都要為之傾倒了。
他蹭蹭我粗糙的樹乾,臉貼在樹皮上,又雙臂張開,滿滿地抱住我問:“樹先生,您願意容許一個餓得前胸貼後背、渴得嘴皮裂開的可憐人,靠在您身下過夜嗎?”
我隻是一棵樹,無法開口,但見他問得懇切,眼裡飽含困倦的迷離,慌忙搖動枝乾,抖落幾片紛紛揚揚的葉子。
見他抬起頭疑惑不解,我遲緩的思緒一動,忽地屏息凝神,憋住兩腮,“咕”“咕”分泌出樹汁來。
可當我還在努力工作時,他已經閉上美麗的鳳目,貼著我軀乾睡了。
他不知道從我高聳的頭頂流下乳白黏稠的汁液。它們從同一個地方孕育,經過漫長的等待,才能分作壯觀的幾條,落到乾燥粗礪的地麵。
這是我作為一棵簡單的樹,所能想到的,送給獵人最好的禮物。
我緊張地等待,不知自己的心意是否被對方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