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軀體太過孱弱，就在沐修明那句“當心著涼”之後不過一夜，方覺夏便受了風寒，不僅頭重腳輕，還發了高熱。

沐修明聽聞他身體不適，體貼的叫他多加休息。於是方覺夏早課也沒上，待在自己的住處蒙在被子裡就睡了。

夢中往事紛紛，但是並非是發生在方覺夏身上的事情，而是他複生所寄宿的身軀的。

原身並不記得自己的母父親人是何方人士，有記憶以來便隨波逐流到處流浪，偶爾遇到善心人便得以飽餐一頓，遇到心懷鬼胎的人便會頗受一番苦楚。

這樣悲慘不堪的日子終結於沐修明的出現——高大俊美的仙人將他帶到凡人不可企及的九霄劍宗，從此衣食住行均為上等，他也從一灘人人可踩的爛泥變成了他人欣羨不已的劍宗門徒。

劍宗天才眾多，而他卻是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廢物。即便如此，沐修明也待他極好——溫柔體貼，關懷備至，所以他那一顆千瘡百孔的心也毫不意外的泛出愛意，在沐修明的情緒撫慰之下晃動不已。

讓他對一個人情根深種似乎太過簡單，隻需要一點點的特殊對待便得以成功。

方覺夏以原身的視角觀看完其整個人生，心中不覺五味雜陳。

他也是一個孤兒，雖是吃百家飯長大，但他所住的村子裡的嬤嬤都對他很好，比起絲毫沒有體會過他人善意的原身，他也算幸福了很多。

所以他能理解沐修明對原身的特彆之處會促使後者對前者產生多餘的感受，即便是他，上輩子也被沐修明偽裝出來的溫柔體貼欺騙的徹徹底底，更遑論一個受儘苦楚且未形成自己世界觀的小孩。

一覺睡醒之後已是暮色將垂，九霄劍宗靈氣充沛，即便是對他而言也是大有益處。所以睡了一整天之後，方覺夏渾身都舒暢了不少。

但是心中鬱鬱，他想這是因為查看了原身記憶的緣故。

“無意冒犯。”他雙手合十站在銅鏡前低聲說道。雖說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寄宿在他人身軀中死而複生，但是這般鳩占鵲巢的事情總是令人心有不適。他總是會想是否是因為自己的原因而讓這副身軀的主人喪命，但是他由衷的希望千萬不要是因為如此。

銅鏡中的人與他原先的容貌很有相似之處，隻是年齡不算太大，所以還不是很明顯。

方覺夏不明白為什麼沐修明會找一個和他容顏相似的凡人帶在身邊，難道是因為殺了他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心中有愧嗎？若是真的有愧，又怎麼會毫不猶豫的將利刃刺入他的胸膛？

亂七八糟的問題堆積在他心尖，讓方覺夏煩躁不已，他穿好衣服漫無目的地亂走，卻沒想到會走到九霄劍宗的校場。

殘陽將落，寬闊的校場上一覽無餘，隻有三個人在一處角落練劍。方覺夏走近了幾步，便發現校場上的三人對他而言並不陌生，甚至可以稱得上熟悉無比——剛好是和他同為沐修明座下的另外三個人：婁韞玉、藺慎南和葉溪。

葉溪一看就對婁韞玉的十分仰慕：不論是昨夜在思過崖上對方覺夏的諷刺與抨擊，還是今日看向婁韞玉時閃閃發光的雙眼，無一不證明了婁韞玉在其心中非同凡響的地位。藺慎南倒是和方覺夏醒來時看到的樣子沒什麼差彆，站在一旁麵帶笑意地看著葉溪纏著婁韞玉不放。他似是對練劍興致不大，方覺夏猜這應當與他的性格有關係。

方覺夏無心打擾他們三人，就他所知，除了一向對任何人對沒什麼情緒的婁韞玉以外，其他兩個人對方覺夏的意見都很大，隻是一個表現的明顯，一個表現的不明顯而已。

他不想引人注意，但彆人可不想讓他如願。瞥見方覺夏站在一邊，葉溪一下子就像被點著了一般，似乎連婁韞玉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了：“若夏！你怎麼在這裡？！”

若夏，是這個身軀的主人的名字。方覺夏循聲望去，便看見葉溪鼓起臉頰看著他。托他咋咋呼呼的福，其他兩個人也看了過來，隻是其中一個依舊淡漠。

“不過是隨便走走，三師兄不會連我這個權利都要剝奪吧？”方覺夏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算來，他還是沐修明座下最小的弟子，隻不過比起他，其他人還是更加寵愛縱容葉溪幾分，所以才造就了葉溪這驕傲到時時刻刻翹起尾巴的樣子。

“哼，再怎麼偷看你也學不會，真不知道師尊為什麼要將你這麼個廢人收到座下，真是丟碧雲劍尊的臉。”葉溪的聲音不大不小，顯然一點都沒有避諱方覺夏的意思。

“碧雲劍尊。”方覺夏將這四個字在齒間咀嚼了一遍，驀地笑了。想必對於沐修明和太多諸如葉溪的人來說，擁有這個名號是何等的無上榮光。若非如此，也不會讓沐修明偽裝出十年的柔情蜜意，隻為得到他的傾心相許。

“你笑什麼？！”見方覺夏一臉的不以為然，葉溪有些氣急敗壞。新事舊事一起湧上心頭，讓他憤怒的整張臉都漲紅了。他們三人拜入碧雲劍尊座下已經太久，在這期間沐修明向來與他們保持著一個疏離的師徒距離，可自方覺夏來到九霄劍宗之後，沐修明便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從一個不近人情的仙君變成了一個僅僅關懷方覺夏的好師尊。

被人三番兩次的以這般態度對待，是個泥人都有了火氣，更何況在方覺夏接受了原身的記憶之後，也發現在其記憶中葉溪一向算不上一個友善的師兄，那他就更沒有理由對對方以禮相待了。

“三師兄這般仰慕師尊，不如我去找個機會在師尊麵前美言幾句吧？說不定師尊會突然對三師兄另眼相待呢？”他刻意加重了“突然”二字。

“你！”葉溪雖神經大條，但也並非讀不懂方覺夏的言下之意。除了方覺夏以外，沐修明也隻有在對待婁韞玉時會和顏悅色一些，但是婁韞玉是什麼人？說是同輩之中的第一人也不為過。那他又憑什麼能得到堂堂碧雲劍尊的另眼相待？說到底，也不過是看到比自己差的人得到比自己更好的待遇而心中不舒服罷了。

“我？”方覺夏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等著葉溪接下來的發言，但可惜被人截斷了。

“你不是有事要找我嗎？換個地方談吧。”婁韞玉開口對方覺夏說道，後者有些意外，但見對方那般煞有介事的樣子，倒真讓他覺得自己是有事要找婁韞玉了。

“剩下的內容我改天再教給你們，今天回去可以再多熟悉熟悉劍訣。”婁韞玉又轉頭對葉溪和藺慎南二人道。

“……好的，大師兄。”葉溪明白婁韞玉這是要他們不要吵架的意思，於是也隻能狠狠瞪了一眼方覺夏，隻可惜這對後者一點實質性傷害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