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十洲抬眼去看程皎,沒有表情,也沒有開口說話。
程皎心裡冷笑,看向程諸,問道:“是誰將陸公子請來的?”
程諸微頓,才道:“自然是母親,母親還不是為了長姐終身大事?如今…哎,如今陸公子家中變故,母親又對陸公子很是擔憂,便著急忙慌將人接來了。”
“哦。”程皎應了一聲,又道,“那姨娘請來的客人,還未安置竟就領到這處來了?”
程諸立時道:“是陸公子說的不累!你怎,你怎的還叫姨娘!如今母親已然扶正!”
陸十洲眉心微蹙一瞬,想起方才與高氏的客氣話。
‘陸公子舟車勞頓可累了吧。’
“還好,趕路多日倒也習慣,並不覺得太累。”
‘那正好,今日府上做宴,先去跟年輕人熱鬨熱鬨吧。’
程瑤覺得事情走向偏離了本意,不等程皎再說話,她搶著開口,“既已來了,快彆站在門口,長姐帶著陸公子進來坐坐,也叫陸公子莫要太拘謹,如今這處也隻有長姐與陸公子該親近些。”
卻沒想到程皎足下不動,依舊問道:“此話何意?”
程瑤笑的嬌俏,眨了眨眼道:“長姐的未婚夫,自然要與長姐最先熟識,也該最親近。更要長姐帶著熟悉家中巨細。妹妹說錯了嗎?”
程皎看著她此時與高氏如出一轍的得意笑臉,微微失神,不禁想起了自己母親。
繼母高氏是父親表親家的堂妹,來程家做客時,用了手段將父親醉暈。也就是那一次有了程諸兄妹。父親便不得不納了她。
母親身子本就很不好,一氣之下撒手人寰,隻留了程皎一個女孩。而高氏出身不低,三年過後,便被扶做了正室。
程皎對高氏的恨從未平息。高氏對她的打壓也從未停止。像一場持久的爭鬥。明眼人都明白其中齟齬。
目光定定看了程瑤半晌,直到程瑤開始有些荒神,程皎才輕笑了一聲,“我倒第一次聽說,誰家後母能越過一家之主為繼女定親。怕是父親還不知道這婚事已經敲定了。”
此話一出,圍著的一眾人都安靜下來。
他們原本確實是來看熱鬨的,但此時才明白了程瑤口中的‘長姐婚事已定’原來是高氏憑自己意願操辦,並未經過程皎父親同意。
這一時間,少年少女都默契地收斂了心思不敢在笑,也更不願得罪程皎。
對於陸十洲,眾人是頭次見。雖也驚豔他相貌氣質出眾,但都是高門子弟,也十分清楚,即便他從前風光無限,現如今到底落魄了。
程瑤一時間說不出話。程諸卻怒氣衝衝道:“長姐也太過目無長幼尊卑!母親是程家主母,自然該她操持小輩婚事,你卻如此不恭敬,況且,你這般態度,又將陸公子置於何地?”
程皎冷笑,“那便叫諸位評評理,到底是誰先沒有規矩。至於將…”齒間微頓,沒去看陸十洲,收了麵上譏誚,微垂了眸子:“至於將客人置於何地,該去問問你們的母親,將人接來是要置於何地。”
程瑤到底心思深些,見程諸應對不上要發脾氣,立刻在他臂上輕捏製止。“長姐不在意父母安排,可是有心上人了?”
閨閣女子向來婉約,哪敢承認自己有心上人。程皎如何看不破她打什麼注意。
貴女左不過最在意個名聲,可她向來不想要任人擺布的柔弱名聲。
不多斟酌,她已經笑著揚聲回她:“我自然可以有心上人,像那位騎在高馬上征戰的少年將軍宋時宥,或是少年中舉的劉焱昌,總該是配得上我家室身份的男子。”
四周安靜一瞬再無人開口。人人都陷入沉思看她,沒有人想到她竟這樣毫不扭捏婚姻大事。一時間有在心中讚她灑脫的,也有鄙夷她不端莊的。
程皎卻不在意,隻是餘光中陸十洲靜靜看她的眼神不容忽視。那裡麵應當沒有情緒,卻偏偏叫她心頭發緊。
有些頓澀的勾了勾唇角,程皎又笑著去看眾人,“現下正是春日明媚,諸位待在屋中倒不如到園中逛逛,如今梨花開的極好,我便先行過去打點,園中備有茶點,諸位到時隨意。”
話音方落,她已轉身而去,未看陸十洲一眼。仿佛兩人從前的那一丁點牽絆也在她方才得一番態度中徹底切斷。
綠峨天真的不明白她為何不與陸十洲搭話,隻追在她身旁盯著她微紅的耳尖打趣。
程皎叱她幾句,叫她不要亂語。可走到梨樹之下,鬼使神差一般,她忽然回頭望了一眼。
人群散去,沒人同陸十洲搭一句話,也無人請他一同飲茶。
少年在這陌生的環境中,依舊獨自站在簷下不動。
一陣疾風吹落不少梨花,擾的簷鈴也不住響動,但他神色還同先前一樣看不出情緒。
沒有難堪、也沒有波動。
“我瞧這位陸公子相貌實在出眾。即便夫人還在世,給姑娘挑這樣一個姑爺也必定是滿意的。”
夢中綠峨的聲音叫打斷。程皎迷蒙間睜開眼,聽見帳外兩個丫頭說話聲音,許是還意識朦朧,竟覺現實與夢境好似重合,隻是那帳外綠峨正說的話卻與夢中成了截然不同的意思。
“…除了相貌出眾,他實在配不上姑娘…”
麵上微涼,程皎緩緩抬手去摸,竟不知道何時落了滿臉的淚。
夢中情緒已然消散,她不明白為何自己會哭成這般。許是想起了母親,也許…是對陸十洲的慚愧。
指尖抹去麵上濕意,她歎氣坐起身。腦中不禁想起一身黑甲打進長樂殿的陸十洲。臨死前,他曾譏諷於她,說不會像砍瓜一樣砍了自己。
若她前世沒有服毒身亡…他到底會如何對她?
程皎雖愧疚但不免覺得寒顫。即便猜不到,也知道好不到哪去。
日後的陸十洲,太過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