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一次的教練組集體晨會在四樓的大會議室進行，眼看已經快到會議時間，李國亮還未到，程啟鋒、孟霖還有其他男女隊的教練員都開始陸續進入會議室等待。

時而抬頭向門外張望，時而抬起手表有意無意地觀察著時間。雖麵無表情，程啟鋒目光裡卻還是透著幾分焦灼。

他知道今天張玥檸也應到場參會，但現在距離會議開始也隻剩下不到十分鐘時間了，她遲遲沒有出現，這並不像她平日裡對待工作的作風。

“瘋子，不好了，老張那邊出了點狀況。”

在他們之後五分鐘走進來的吳赫在程啟鋒身邊坐下，語氣慌張。

程啟鋒剛好有疑問，不由地蹙了下眉，孟霖也狐疑地看著身側的吳赫，湊過去搶率先發問：“怎麼了？”

“我剛才路過三樓的小會議室，無意間看到梁指和老張在裡麵談話，”吳赫瞥了眼周圍，聲音又緩緩壓低幾許，“隊裡好像不讓老張參加集訓了...”

他們這才注意到，此時的會議室裡梁鬆的確不在。

“啥，就一晚上的時間，鬨這麼嚴重了？”孟霖不禁愣怔，瞪大眼睛的同時看了眼程啟鋒，“他們還說什麼了？”

“我沒敢在外麵仔細聽太久，我路過的時候老張沒說話，就聽見梁指說了那麼一兩句，好像說是她現在這件事鬨得沸沸揚揚，領導們有些忌憚，讓她趁這段時間好好休息調整一下...”

孟霖緊跟一句：“靠，這叫啥事，本來就是謠言，各位領導該不會還當真了吧？”

“估計是怕像瘋子之前一樣，容易引來狗仔吧，”吳赫見身旁的人一直不出聲，用胳膊碰了一下他，“瘋子，彆發愣了，你還不趕緊過去看看，哪怕是安慰安慰老張也好。”

程啟鋒此刻的內心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他隻是漫不經心地低著頭，像是兒時一樣，出神地盯著大拇指的甲周上無故出現的倒刺看了很久，直至用手慣性地想要去撕它，結果越撕越深，局部都出現了角質缺損。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手指上已經留下了一道緋紅的疤痕。

“喂，瘋子，能給點反應不？”身旁的兩個人幾乎同時催促著他。

“領導的決策，我去了又能改變什麼，算了吧。”

他的語氣隨意又懶散，甚至連頭也沒抬，還在不斷摩挲自己的手指。以一灘死水來形容他都不準確，畢竟一塊石頭砸進水裡都足以帶起幾圈漣漪，而程啟鋒更像是結了冰的湖麵，冰麵之下，無人能及。

看著他滿臉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吳赫無語扶額，孟霖心中更是有種沒來由的煩躁，說不好是無奈占的更多，還是像過往幾年一樣，怒其不爭更多。

但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初戀疑似糾纏不清，還被各路無良媒體哄抬到了網絡上鬨得翻天覆地，這事好像也的確不能忍。

更何況是程啟鋒這樣的個性，當下的他不管擁有哪種情緒，都是合理且正常的。

不好高聲發作，孟霖又湊至他耳邊，試圖勸導：“瘋子，老張她...”

然而，話說到一半，孟霖自己欲言又止，那眼裡透出來的意味深長像是希望程啟鋒能夠自己領悟，而後者見狀隻是偏開頭咳嗽了兩聲，淡淡回複道：“彆說了，等開會吧。”

窗外浮動的雲朵遮擋住太陽的半邊光輝，程啟鋒冷峻的臉沒入一片光移影錯中，看不清神色和眼底的情緒。吳赫和孟霖的目光躍過他，無奈地相視一眼便沒再說話。

注視著自己大拇指處被自己揪到滲血的甲周，程啟鋒又陷入了片刻混亂的思考。

牆上的掛鐘無休止地運作，不知那分針轉了幾個循環，向來隻會早到從不遲到的李國亮也仍舊未出現。

仿佛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程啟鋒終是沒忍住內心的牽掛，他站起身，在吳赫和孟霖了然的眼神裡，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下了一層樓，經過長長的走道，步入三樓的會議區。大樓有嚴格的節能政策，人走燈滅，頭頂上的感應日光燈跟隨他的腳步接連亮起，強烈到刺目的白色光線在通透的空間內往複折返，讓程啟鋒一時恍惚。

靠近小會議室門外，人聲虛無縹緲地湧入程啟鋒耳中，隔著幾層厚重的毛玻璃牆，他的目光在模糊中逡巡，隱約看見了會議室裡正襟危坐的三人——梁鬆，李國亮，還有張玥檸。

張玥檸的側影虛實重疊，看不太真切，隻是感覺她整個人全然靜止，視線低垂，周遭的基調依舊冰凍成霜，憂鬱又孤寂。

她隻是坐在那裡，可周身散發出的易碎感，像極了美國繪畫大師愛德華·霍普的名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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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你的問題，而是現在國內的大環境就是如此，對這樣的事...的確有些過於敏感了。”

梁鬆惆悵地歎了口氣，臉上是肉眼可見的擔憂和沉重，言語間也是小心翼翼地斟酌著措辭。作為恩師，他實在不願傷及到張玥檸的自尊心。

一句話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似的，張玥檸長久的沉默終於被打破。

“李指，梁指，對於給國家隊帶來的所有負麵新聞，我感到很抱歉，”她一字一頓，聲音空洞，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在，“但我必須要說明白，我什麼都沒有做錯。”

見張玥檸額頭上開始滲出一層又一層細細的薄汗，梁鬆起身拿起一瓶純淨水給她遞了過去。她接過後一口氣打開喝下，一瓶水幾秒內被她喝掉了大半瓶，像是在拚命強迫自己咽下所有的苦水。

“當然了，玥檸，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們自然了解，所以今天的這個決定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但是國際大賽當前，時間敏感，為了大局考慮，領導們是擔心狗仔會聚眾鬨事大做文章，不得已才從源頭出發來處理這件事。”

李國亮也隨之開口，儘管正容亢色，但語氣還是透著十足的耐心。

張玥檸的個性確是如此，她始終堅持著的完美和理想主義讓她脫離網絡世界太久。作為一個公眾人物，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引來無數目光和言論。如此敏感態勢，再加之如今第一次經曆這樣的事件，又不得不直麵謠言發酵後所帶來的一係列連鎖反應，她自然會感到無助又迷茫。

而精通人情的李國亮總是擅長“打蛇要打七寸”之理，大事當前他總能將中肯與和善貫徹到底，救人於水火之中。

之前對程啟鋒是，現在對張玥檸亦是。

“我當初也和啟鋒說過同樣的話，無論什麼風波總有結束的一天。等這波熱度過去，一切都會重新步入正軌。所以，你也彆太往心裡去，你目前要做的就是調整好自己的心態。”

“可我想不明白，我隻是個運動員，即便退役了我的身份還是沒變。從前大眾的關注點都在於我是否能取得好成績，能否為國爭光，我現在退役了，他們不是應該更多地關注我能否繼續在這個領域裡作出貢獻嗎？為什麼現在連我的個人感情和私人生活都被完全介入，甚至沒有了一點隱私？”

“我不是娛樂圈裡那些萬眾矚目的明星，我也不想做什麼公眾人物，我隻想安安靜靜過普通人的生活，這很難嗎？”

張玥檸本不想唉聲歎氣地抱怨，可她心中藏不住話，也自知演技拙劣，再怎麼嘗試掩藏情緒都會被自己全然寫在臉上，還不如直接說出來更痛快些。

“有些事不是我們主觀能決定的，”李國亮繼續安慰道，“當你前幾年站在賽場上為國家爭奪榮譽、最終站上了最高領獎台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你不再是個默默無聞的普通人。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取得過傲人的成績，也自然要接受成名的代價，這是很自然的因果關係。”

“而現在這個時代也已經不同，如今的社交平台是網友接觸實事和新聞最重要的窗口，我們所處的信息社會就是很容易讓大眾得到的信息都是片麵的，片麵的消息一定會存在無限多的延展點，這也是無從避免的。”

“身處在這個圈子裡，問心無愧最重要，無需過多在意外界的聲音，”李國亮淺笑了下，“玥檸啊，你一直都是這樣的個性，現在也一樣。”

張玥檸神情複雜地看著李國亮，內心雖還有些許不甘，但她最終還是勉強穩了穩情緒，點點頭應下：“李指，我...我想我明白。”

為了不耽誤另一邊教練組晨會的進程，李國亮起身準備去往大會議室。

一直站在門外將談話內容儘收耳底的程啟鋒聞聲後先一步撤離，但他並未直接上樓，而是站在走道的轉角處等著李國亮。

腳步漸漸逼近，程啟鋒隨即按捺不住迎了上去，輕聲開口：“師父...”

“喲，剛才在門外不是都聽見了麼，怎麼還躲這兒來了？”李國亮見到他，臉上的表情異常平靜，相反並不驚訝他會在此出現。

程啟鋒瞳孔收縮了一瞬，神情有點尷尬：“師父，原來...你都看見我了。”

“廢話，一黑影在玻璃後邊轉悠半天，我一猜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