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高燒還未退,將近四十度的體溫,怎麼可能不冷呢。
這樣的高溫,同時也差點把他的心燙出一個洞。
程啟鋒立即摁鈴,讓護士送了床被子進來又加蓋在了上麵。
可十幾分鐘過去,屋內的暖氣溫度他也已經調高,蓋了兩床被子的張玥檸還是冷到唇齒發顫,身體也沒有任何升溫的跡象。
這種時候也許隻有人體取暖才是最有用的。
程啟鋒反應迅速,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直接脫了外套鑽進了被子,躺到了她身邊,用最快速度將嬌弱可憐的她抱進了懷裡。
就那一秒,他能感覺她的身體很明顯抽動了一下,還發出了一聲哼唧的鼻音。
“檸檸,我在,我在這裡,”程啟鋒的雙臂一遍遍在收緊,“你彆怕,一會兒你就會暖和了...”
“寶貝,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
懷中的人兒猶如一顆偶然墜落的流星,易碎且不堪一擊,他想抱緊卻又不舍得用力。他不受控地嗚咽了兩聲,此刻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滑落至她的發間。他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讓她的腦袋埋在自己同樣微微顫動的肩頭。
他的唇輕輕觸上她的眼睫和耳垂,一遍又一遍地耳語著對不起,懇求她的寬恕。
處在半夢半醒之間的張玥檸,她知道自己此刻腦袋昏沉、渾身滾燙,鼻息間的呼吸噴在人中位置有明顯的灼燒感,全身上下的每一塊骨頭都在叫囂著疼痛和疲憊。
萬分煎熬時,她被身邊的異動驚醒,突然隱約感覺到身旁靠過來一個熱源,她被整個包進了一個寬闊的懷抱裡。
帶給她痛苦的高熱瞬間即被一種溫暖、妥帖的溫度代替,除此之外還有格外熟悉的氣息將她從頭到腳地籠罩住。
驅散了她身體裡大部分寒意的同時,柔暖又安心的感覺也很快滲透進她的四肢百骸。
她艱難地半眯著睜眼,迷迷糊糊中看見了將自己緊抱懷中的人正是程啟鋒。
那一刻,她幾乎是用儘了所有的意誌力來阻止自己一頭紮進他的懷抱。她有心掙脫,可病中的身體早已被卸去所有力氣,綿軟無力的軀體根本不聽使喚,也做不出任何動作。
不僅如此,身體還在強烈地反其道而行之,此刻他火熱的胸口近乎她的救命稻草一般,她緊緊抓著他的前襟,舍不得鬆手。
張玥檸在混沌的意識裡嘲笑自己,她覺得她一定是被燒壞了腦子。從小到大她都沒跟自己這麼妥協過,現在卻因為自己懷孕生病又受傷而變得這麼軟弱。
今天,在國際友人、國家隊眾多隊友、師兄妹及教練跟前,她與程啟鋒上演了一出火藥味十足的戲碼,見證過他們惺惺相惜多年的人同樣見證了他們今時今日的爭鋒相對,她也眼看著曾經那個把她捧在手心裡的騎士第一次和她站在了截然不同的對立麵。
如此局麵或許誰都未曾想過,這也直接導致了今晚那一場眾目睽睽之下洶湧而來的風波。
這是張玥檸人生裡第一次經曆如此潰敗狼狽的場麵,也是異常喪氣的一天。
而現在,她明知道自己應該毫不猶豫地推開這個人,但身體本能的驅使還是讓她無法不去渴求這一份溫暖。
她垂下腦袋放下了所有防備,閉著眼抱住了程啟鋒,將臉頰緊緊貼在了他的胸口。
當然,她也聽到了來自他口中的一句句“對不起”。
很快,在他的懷裡,她漸漸停止顫抖,整個身體猶如浸染在一汪暖洋洋的熱流中,僵硬酸痛的四肢稍稍舒展了些,意識也在疲倦中再次模糊。
在一室靜謐中,程啟鋒可以清晰地聽到她的呼吸變得綿長平穩。
無意間,他順手摸到了她身上依舊穿著的運動內衣,塑形修身的款式,牢牢貼在她的胸前似乎沒有一點縫隙。
他內心一驚,便決定幫她脫下這個過於貼身且有可能讓她呼吸不暢的東西。
單手在她背後研究半天,發現難度極大,她側著身體,一隻手在輸液不方便抬起,肩帶繞不出來。可能急於想幫她脫下又害怕會吵醒她,反而一不小心下手過重,拉扯到的肩帶彈回在她的皮膚上,而她也意料之中恍惚著被驚醒。
她不耐煩地挪了挪身體,嘴裡輕聲嘟囔著,“乾嘛,你彆碰我,我難受...”
原本是顧忌她睡著了還是動作輕微,見她醒了便沒了顧忌,“我知道,檸檸,我是想幫你把內衣脫下來,這樣你能睡得舒服些。”
他乾脆下床,掀開了一點點被子,先從背後解開排扣,又把肩帶直接拆了下來,內衣便輕鬆脫下。
可僅僅隻是露了一點皮膚在空氣中,她才暖和沒多久的身體便又開始直打哆嗦,他忙不迭鑽回到被子裡,再度把她拉進懷抱。
意識有了幾分清醒,身體也恢複了一點力量,再次被抱住的她開始倔強地抵抗他的懷抱。
雖沒睜眼,但她眉頭緊皺,聲音細若蚊嚀,“你走,不用你管我...”
程啟鋒本就破碎的心被這樣一句話又碰得稀碎,碎渣嚴密地紮進他心裡的細縫,在他最脆弱的地方重重地輾轉,腥甜溢上喉嚨。
都什麼時候了,她還在說這種絕情的話,依舊堅硬如鐵,像個不知道怎麼收刺的刺蝟。
她根本不知道,她這樣的行為,簡直比殺死他還要讓他難受。
暗暗捏緊了拳頭,氣到骨節都發出脆響,程啟鋒深深歎了口氣,根本沒打算去理會她的任何意見,他力大無窮的臂膀隻把她死死按在胸口不放手。
待她稍微安靜下來,他忍不住冷冰冰地開口:“張玥檸,我是你敵人嗎?你怎麼就這麼恨我,明明都這樣了,為什麼還要嘴硬?”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懷孕了,就這麼一聲不響地跟我冷戰跟我鬨脾氣,這很好玩嗎?”
“在你心裡,自尊心是不是比什麼都重要?比我重要,比孩子重要,也比你自己重要!你到底在想什麼?”
“你為什麼總是這麼驕傲,你不知道出口能傷人嗎?”
因為她那句賭氣的話,他也不甘地埋怨起她來。
他知道“戴罪之身”的自己此刻還去質問她的模樣一定醜陋極了,可是怎麼辦,他的這些情緒已經憋在心裡太久了,他好像實在沒辦法控製不去發作。
他實在困惑不解,為什麼她這麼狠心,對她自己,也對他。
然而張玥檸意識迷離,困意也鋪天蓋地。一個急促的呼吸後,她的唇有微微翕動幾分,下一秒還是徹底失去了意識。
她又一次睡著了,在他懷中,像深海裡的魚一樣,沉入一個個她賴以生存的暗藍色的夢。
這次見麵,張玥檸全程的戒備心和疏離感太過沉重,給兩人之間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迷霧。
也許正是因為她的天生傲骨與故作堅強,總是習慣於隱藏起自己的負麵情緒,才讓程啟鋒一心想要將她高高築起的自尊心儘數摧毀。
他知道她生來就有對抗全世界的執拗,可他要求不高,他隻希望在他麵前,她能毫無保留,真實地做自己,能偶爾收起自己的保護殼,渴望被療愈。
他寧可她纏著自己耍小性子鬨脾氣,和他碎碎念的吐槽和抱怨,因為他有信心自己能夠接住她所有的負能量和壞情緒。
可他次次都在失望,她始終目空一切,冷得像座冰山。
這個強勢的女人好像永遠都不會知道“服輸”兩個字怎麼寫。
哪怕他知道這幾天一切平靜都是她裝出來,他卻束手無策。不但如此,他還要裝得更加若無其事,才好讓場麵不至於更加難堪和難以收場。
他們在自我構建的邏輯中無法自洽,一意孤行卻自得其樂,終究造成了彼此的傷痛。
程啟鋒更加不知所措地抱緊了他懷裡視若珍寶的人,想要把她揉進骨髓的力道不知夾雜了多少日日夜夜的思念。耳邊是她高頻的心跳聲,身前是她慢慢在恢複的體溫,還有溫熱地噴灑在他脖頸間的她均勻又滾燙的吐息。
她瘦了很多的腰圍細得驚人,連抱住都有些硌手,很難想象她這段日子是如何獨自挺過來的。
肝腸寸斷的窒息感又一次從四麵八方見縫插針地襲來,程啟鋒的視線再次模糊。
擔心驚擾她,他沒有發出抽噎的聲音,隻有蓄滿眼眶的清淚。
夜色裡他的聲音沙啞又乾澀,“檸檸,對不起,我隻是因為太愛你。”
也許是解藥,也許是出口。
“因為愛你是我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