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張上的字讓他又一次僵在原地。
和這些化驗單夾在一起的,是一張人流手術預約單,最下麵簽名欄上的字體熟悉又雋秀:張玥檸。
那一刻,世界好像被抽成了真空。
程啟鋒的瞳孔不由地放大,抓著單子的手也很明顯比今晚拿到她血檢報告單時顫抖得更加厲害。
原來她一早就要舍棄這個孩子,甚至還不打算告訴他!
北京冬夜的淩晨時分,窗外仍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程啟鋒的一雙眸也黑得發沉。周遭環境裡的寂靜讓他清晰地聽到了自己飛速加快的心跳聲,脊骨如冰雪上凍般一節節地硬冷下去。
不可琢磨的失落與絕望如同一張黑網罩住了他,轉而就是唇齒間咬牙的憤怒。
他用力攥住紙張,又泄氣似地放開,抬起頭煎熬地閉眼又睜開,慢慢平複著呼吸...
程啟鋒就僵直地站在那裡,放空了好幾分鐘。
最後他還是顫著雙手,將一遝紙張折疊好重新放回她的包裡,又打開手邊的那瓶純淨水,給自己猛灌下去好幾口。
程啟鋒無法確定她是不是起初就已經知道這個孩子的狀況不佳。為了不影響現階段的工作,為了不打亂當下的生活節奏,所以她才不得已而為之。
可這孩子畢竟不是她張玥檸一個人的,就像當前的情形他也同樣需要與她一起商量一樣。
無論怎樣,她都不該瞞過所有人,瞞著他,如此自私,如此獨斷,擅自下決定。
結婚已經四年,從起初新婚燕爾,不顧雙方父母的各種嘮叨催促,他們迫切地需要甜蜜的二人世界,到後來因為乒乓球事業而長時間分隔兩地,聚少離多,懷孕這件事可以說完全被他們列在了近幾年的人生規劃之外。
如今這個小生命突如其來,眼看著即將改變他們眼前所有的生活軌跡。但在程啟鋒眼裡,這是意外,也是天意,仿佛冥冥之中在二人之間搭建起的一座緊密相接的橋梁。
本以為是轉機,可到頭來,總逃不過這世事難料。
就在他義無反顧地決定要留下這個小天使之際,殘忍的事實一個接著一個,猶如一盆盆涼水,接連澆在程啟鋒身上。
命運好像從沒想過要放過他們。
純淨水冰涼的液體潤濕喉嚨,程啟鋒的鼻腔內也是一陣突襲的酸楚。
回頭看了眼熟睡中的女人,心口的灼痛讓他的眼底逐漸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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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慢慢抽回,長夜仍在流轉。
自知此刻不是談話、質問甚至怪罪她的好時機,程啟鋒收拾好自己,再次回到床上。
僅僅幾分鐘他沒在身邊,張玥檸的手腳又開始冰涼。
他再次把她拉到自己懷裡,又緊張地摸了摸她的額頭。雖還沒完全退燒,但她的體溫已經立竿見影地降下去了一些。
這一次他把手臂收得更緊了點,生怕懷裡的她下一秒就消失不見。
就在躺下後不到五分鐘的時間,疲憊感終於侵襲了程啟鋒的身體,他也慢慢進入到了短暫的淺睡眠當中。
直到感覺懷中的人好像在動彈,他猛地睜開眼,發現張玥檸不知何時已經轉身縮到了床的另一邊,與他背對著的身體中間還相隔了一段距離。
什麼話也沒說,程啟鋒直接將她再次往自己身邊拉,卻不想她這一次有全力掙脫之意,敵不過他的臂力,她乾脆從被子裡象征性地伸腿踹了他兩腳。
可她畢竟一隻腳受傷了,踹他的時候根本也使不上什麼力氣,幾乎兩個動作都撲了個空。
她毫無分寸,根本不管自己輸液的手又險些鼓針。
“你...!”
程啟鋒幾乎下意識地想要發火,但好在他還是強忍住了。
扶住她的肩膀和手臂,不讓她再亂動,隨後他沒好氣地說:“你這是要乾嘛,現在身體有點力氣了又任性了是嗎?”
張玥檸的意識已經清醒,可說話還是有氣無力的病態,“你回去吧,我可以自己待在這兒。”
還是如此嘴硬倔強,還是完全不給人一絲和解的機會。她此刻的行為,再聯想到那張手術單,他內心的憤怒已經快要到達沸點,濃濃的責問差點就忍無可忍地脫口而出。
可話到嘴邊,考慮到她目前的身體狀況,最終他還是把話給憋了回去,不舍責怪她。
“我說你能不能彆胡鬨了?你現在生著病,我怎麼可能丟下你不管?!”
他選擇不跟她計較,接著不由分說,便輕輕用力又把她給拽了回來。
病中身體綿軟、弱不禁風的她到底還是無力反抗,隻得再次屈從於他。
他既心疼又氣惱地注視著她,“要喝水嗎?”
“要。”過了幾秒,她咬了下自己乾涸的唇,低聲喃喃道。
“好,等下。”
他側身坐起,從櫃子上的保溫杯裡倒出半杯開水,再在一旁的冷水杯裡加了一小半涼白開,自己先喝了一口確認了溫度適中後,才扶著她坐起,遞給她。
看她大口喝完,他接過杯子又問:“還喝嗎?”
她搖了搖頭,下垂的眉眼讓她看起來像個委屈巴巴的孩子。
程啟鋒把水杯放回到桌上,又耐心地整理好被她弄亂的被子,給她身後掖好每一個可能透風的縫隙,安頓好她輸液的手,最後再次伸出胳膊把她包裹起來。
“算我拜托你了,有什麼事,都等病好了再說,發燒最好的康複方式就是多休息。如果你想儘快恢複,現在就彆說話,踏實地睡就好。”
暫時吞下自己心中的苦,他的語氣萬般溫柔,對他懷中永遠固執的女人耐心地循循善誘。
而此刻的張玥檸似乎很受用,躺下後很快安靜下來,身體也沒有再掙紮。
他撫著她的頭,還在她額上吻了一下,“乖,安心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