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七 都給溫隨陪葬吧。(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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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節,千結莊。

溫家遭難並沒有影響到城中的節日氛圍,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到處都張燈結彩。

好巧不巧,溫隨的頭七偏偏撞上了這麼個代表團圓的日子。

溫隨是在四天前下葬的,為了能最後再見他一麵,也為了向溫母表達自己的歉疚,吳心連著在溫家門口跪了兩日,可還是沒能等到溫母鬆口。

她能理解溫母的心情,更沒有立場哭鬨,隻得遠遠望著人們抬著棺槨離開,然後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崩潰的溫母曾在下葬那日憤憤前來,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望著那從前總會讓溫隨來關照她、給她送吃食的溫嬸嬸,吳心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如果她是溫母,她一樣會非常痛恨“吳心”,並且會覺得悔不當初,會覺得若是沒有關照過“吳心”就好了,若是從沒有讓兒子與“吳心”有過接觸就好了。

吳心知道溫隨最掛念不下的一定是溫母,到底還是沒忍心丟下溫母孤零零一人。

她日日都去溫家送東西,有時是山上砍來的柴火,有時是地裡挖來的野菜,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表達著歉疚和安慰,期盼著溫嬸嬸終有一日能再接受她。

那她會一直陪在溫嬸嬸身邊,替溫隨照顧好她。

吳心一直堅強地考慮著未來,同往常一樣試圖讓自己忽略掉身邊指指點點的議論和惡意。

可溫家的事很快便傳遍了整個千結莊,“吳心”的名字在成為“喪門星”的代名詞後,又一次成了人們口誅筆伐的惡人。

吳心強迫自己不去聽那些聲音,強迫自己繼續去照顧溫母。

但再堅硬的鎧甲也會有潰散的時候。

譴責和謾罵充斥了她的生活,她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或許溫母並不需要她,而她的存在反而會成為溫母心頭的一根刺,隻要看到她便會想起兒子是因何而死,又死得何其慘烈。

這本來隻是一個很小的念頭,如遊魚劃過似的轉瞬即逝,尾巴卻在她腦海中拍出了久久不停的餘波。

於是,她的堅持徹底結束在了溫隨頭七這天,結束在了中秋的明月之下。

當身體墜入冰冷的井水中時,吳心忽然覺得心裡一陣輕鬆。

這回她再沒有掙紮一下,直直地放任自己沉了下去。

井水比池水清澈多了,透過水麵,吳心正好能看到井口上高懸於空中的月亮,又想到了最後一次去找溫隨的目的。

——就是想跟他一起去賞月的。

都說人的魂魄會在頭七回歸故裡,最後再看一看塵世間放心不下的人。

如果溫隨真的能回來,會不會接上她一起走?

是不是也能同她一起,再抬眼望一望這頭頂明月?

不知為何,徹底告彆人世前,她控製不住地開始回顧自己的一生,心裡長久集聚的怨恨也隨之冒了頭。

恨意仿佛化成了有形的實體,水草一般糾纏在她身旁,瞬間將水染成了漆黑一片。

她瞪著眼,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都給溫隨陪葬吧。

……

吳心的回憶隨她生命的逝去逐漸終結,無論歡欣愉悅還是苦澀悲傷,所有情緒皆成了虛無。

寧霜霽的眼前也隨之黑了下來。

她鼻頭發酸,總覺得心裡有股埋藏了很久的情緒被吳心的記憶勾了出來,纏繞在心頭久久不散。

手還和白玦牽在一起,她下意識又握緊了些,換來了對方同樣的回應。

感受著手心傳來的溫度,寧霜霽突然就沒那麼難受了。

黑暗又持續了一會兒,就在寧霜霽以為白玦即將結束探陣時,眼前又開始有了色彩。

時間像是被拖回了不久前吳心還未跳井的時候。

場景的視角也換成了其他人。

那人愣愣地看著憔悴的吳心,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是溫隨的聲音。

“我回了趟家,同我娘告了彆,也聽到了鄰裡的議論,”他用輕緩的聲音念叨著,“不孝的是我,對不起她的也是我,這些都不是你的錯……”

可吳心聽不到他的話,更看不到他難過的表情,驀地傾身吹滅了桌上燭火,在黑暗中靜坐了片刻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起身緩步走到了院中井邊。

溫隨預感到了接下來將發生的事,心裡像是又死了一遍似的難受。

他嘶吼著阻止,又手忙腳亂地去拉吳心。

可手總會直接穿過吳心的身體。

他什麼都做不到,因為他已經死了。

最終,溫隨在這樣深深的無力感中親眼見證了一切,見證了自己曾愛過又保護過的姑娘,背負著他離開前從未想過會加注在她身上的苦難和苛責,毅然決然地跳入了井中。

在他頭七的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