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霜霽用空著的左手牽住他,側頭衝他露出個無所畏懼的笑:“世家子弟不敢擅入此處倒是正常,可這麼多年竟也沒有普通人誤入後深陷其中,引來世家相助,說不定裡頭沒有那麼危險呢?”
白玦知道她這樣說是為寬慰自己,便也扯著嘴角回以一笑:“古戰場附近寒氣森森,寸草不生,哪有人敢來?”
“我們啊。”寧霜霽挑眉。
白玦收回目光,笑得有些無奈。
世人皆懂得趨利避害,即使看不見彌散的黑氣,隻見周圍死氣沉沉,便會對此地敬而遠之。
確實隻有他們會來了。
寧霜霽感覺同自己相扣的手收緊著力道,便也回握了下,又用指尖蹭了蹭他的指骨。
她知道白玦不是害怕,而是同她一樣,有些緊張。
她和白玦之間一定還發生過其他事,那些事給了他們無可比擬的默契,留下了埋藏在土層中不見天日的石頭,說不定還化作了第二顆血凝珠長墜在她頸前。
那些事可以填平所有困惑,也會永遠改變她們尚算平靜的生活。
可她就是想知道,而且覺得是時候了。
“白玦。”
“嗯。”
“我們進去吧。”
“好。”
他們交握著手,一同跨入卷動的黑氣之中。
外頭明明風和日麗,豔陽高照,可裡頭卻像是有狂風席卷似的,踏入後直覺陰寒的黑氣在身側不斷緊貼掃過,每一下都像是被冰淩剌著皮肉,凍得人寒毛直立。
黑氣沒有放任一絲光束滲透其中,寧霜霽一進去便覺得眼前一黑,再看不見腳下道路,隻能小心試探著前行。
好在緊扣著她左手的力道一直都在。
她用還捏著玉佩的右手阻擋迎麵撲來的風沙,同白玦相牽著走了不知多久,終於看到了除黑以外的其他顏色。
灰黃的光線隱約從前方不遠處透出,周身狂風侵襲也略有減緩。
他們應該是已經走過狂風最強烈的外圍,逼近風眼反而沒那麼難耐了。
又朝被黑霧和風沙割畫成一縷縷的灰黃色走近了些,暴風倏然變換方向,改阻擋為推動,頂著他們的後背將他們猛地推進光亮之中。
二人便順著那力道徹底躍出風暴地帶。
這番變故全在意料之中。
寧霜霽和白玦早分析出二人或同地底脈輪有所感應,若此猜測無誤,就算古戰場真如預料一般也藏有執念幻境之陣,也應當不會阻止他們進入。
如今看來,不僅不阻止,反還有推波助瀾之意。
滿地黃沙靜鋪在地麵,周遭一片死寂,卻並不空蕩。
無數身著同樣鎧甲軍裝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其中,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殷紅血色和寒鐵黑冷,唯因他們所立之處尚算邊緣,這才能稍稍顯露些黃沙本色。
這便是古戰場嗎?
寧霜霽緊盯著眼前一條通向古戰場中心的血路,隱約可見血路儘頭有一身影。
那身影不似旁人躺倒在地,而是單手支劍跪立著。
不知他究竟有何未競之事掛念於心,這才拚儘一身傲骨,即使身死仍堅守原處?
寧霜霽和白玦雖已進入古戰場之中,卻還無法判斷是否落入陣法裡,二人眼神相觸,又再次轉頭看回正中那身影,一同邁步走去。
血滲入沙中,又凝結成塊,當真鋪就出一條堅實長路。
腳踩在上頭,觸感全不似踩在細沙上,更像是踩著僵硬石板,每一步都安安靜靜,半分不曾出現能打破周遭死寂的細沙摩擦聲。
當二人走到距那跪立身影一丈開外的位置時,那身影才像是察覺到有人接近,猛地睜開眼。
寧霜霽心裡瞬間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千年前的古戰場不會有人存活至今,看來她和白玦確已入陣。
“亡軍遺塚,不可擅入!”
那人像是許久未曾說過話,嗓子裡如同含著把細沙,發出的聲音喑啞不清,但聲息間將士血性尤在,短短八字滿含震懾之力。
寧霜霽和白玦應聲停下。
方才隔得遠,如今走近,寧霜霽終於看清他一身裝束。
他高束的頭發已披散開來,淩亂地搭在臉側,身前串連鎧甲的線絲斷地七七八八,隻剩一半甲片鬆垮地墜在右胸前,左半邊打底的單衣因沒有鎧甲遮擋而暴露在外,早被血徹底染成紅色。
他緩緩以右手撐劍起身,緊握劍柄肅穆而立,左手則不知一直緊攥著什麼,骨節分明。
寧霜霽的目光緊盯在他左腰側的一處,再無法移開。
那是一枚青玉雙魚佩。
雙魚佩上,一對兒銜尾鯉正相伴遊動著。
玉佩沾染將士鮮血,成了青紅斑駁的模樣,安靜地垂墜在那人腰間。
若不是右半邊甲片落儘,玉佩此時應當還被好好護在鎧甲下才是。
那將士臉上漫布著血跡,血滴流入眼中模糊了他的視線,見來人一言不發,他也並未慌張,沉著臉執劍安靜對峙。
寧霜霽隻覺得喉嚨有些發緊。
她抬起右手張開,對照著懷箏的玉佩又看了看。
一模一樣。
白玦亦看見他腰間玉佩,心中一動,敬問:“敢問閣下是何人?”
寧霜霽緩緩抬頭,隻聽那將士粗糲喑啞的聲音再次傳來。
似要與風吹黃沙之聲融為一體。
“吾乃鋒毅軍副將,孔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