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哄聲波瀾壯闊起來,回蕩在被篝火照亮的這片荒蕪空地上空。
寧霜霽目光輕掃一圈,最終停在遠處正中的一個背影上。
不同於旁人,那人也和她一樣穿著紅衣,在滿場黑亮的戰甲中格外顯眼,一看便是要同她湊對的。
那人聽聞眾人起哄,像是越發緊張了似的,脊背繃地筆直,將鬆垮簡樸的紅衣撐得高貴挺拔。
寧霜霽望著那背影腦子發懵,微轉動眼珠後,竟瞧見了同樣身披戰甲側立在那人身旁的孔弦。
所以這不是孔弦的執念嗎?
這是……
孔弦對愣在原處的寧霜霽施以一笑,又樂嗬嗬湊到紅衣男子身邊玩笑道:“戰場迎敵都不怕,大將軍怎麼一聽新娘子來就緊張成這樣?”
紅衣男子似乎低頭輕笑一聲,終於緩緩挪步轉過身子。
他在旁人歡呼聲中一步步走到寧霜霽麵前,輕牽起她的手,帶她走過一簇簇篝火,將她牽到方才站立的地方。
兩人一同被眾人簇擁在中心。
“霜霽。”
聽著他輕聲叫自己的名字,寧霜霽微抬起頭看向他的眼睛,眼中滿是壓不下的驚疑。
“白玦?!”
***
白玦看到龍鱗時微微一怔,可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做,便被吸入另一層幻境之中。
回神後偏頭一看,寧霜霽已不見蹤影。
他不知為何忽然生變,越發不放心寧霜霽落單,忙順著小路往前疾步找著,卻突然步履一頓。
繞過山石綠葉後,麵前赫然出現一汪碧潭。
潭水對岸,有個姑娘長發披肩,穿著青衣靠坐在岸邊,大半個身子都沒在水下,正笑意盈盈望著他這頭。
潭水波光粼粼,隱約可見一龍尾在深潭中緩緩擺動著,攪得水麵泛起陣陣清波。
青色的鱗片反射著明媚日光,在水中散出片霓虹微暈,那姑娘就這樣定睛瞧著她,嘴角俏皮上揚著,看起來滿含對外麵世界的好奇和期待。
白玦像是被那笑意攝去魂魄似的,抬腳徑直走到岸邊,目光再未曾從她臉上移開。
***
寧霜霽呆望著白玦,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白玦淺笑地看著無措的寧霜霽,語氣中竟含著些靦腆:“如今戰爭為止,隻能借從鄰村找來的紅布,麻煩榮嬸找村裡人共同縫出喜服和嫁衣。”
寧霜霽低頭又看了看自己和他所穿紅衣,明顯用得是同樣的料子。
不是什麼華貴光澤的上等蠶絲,隻是普通的棉布衣,可上頭各色紋飾下足功夫,可見其中心意。
身側虛扶著她的榮嬸眼含熱淚,欣慰地笑退到一旁。
白玦對榮嬸彎腰一禮,複將視線轉回寧霜霽身上。
“這樣是倉促了些,但我實在等不及想娶你。”
在寧霜霽的記憶中,白玦頭一次笑得這樣肆意而開朗,像是終於放下心中一切顧慮和惦念,再不想其他責任和苦難,隻專注沉浸於當下心願實現的美好。
“八月十五既然是闔家團圓的好日子,七月十五肯定也不差,”白玦左手輕執起寧霜霽的手,右手作起誓之姿,“我白玦對月起誓,一定一生一世對寧霜霽好——”
“相知相依,永不相負。”
寧霜霽喉間哽咽地厲害,她明明每個字都聽懂了,卻仍覺得不敢置信。
孔弦在邊上一聽,忍不住誇讚起來:“常人都是對天地起誓,老大你倒是脫俗!”
他一開口,氣氛一下子又活躍起來,有彆的小將士跟著調侃:“怎麼才一生一世呢?不夠不夠!”
“對啊,應當是生生世世,大家說是不是?”
“嗯,對!”白玦聞言低頭赧然一笑,再抬眼時望著寧霜霽的眼睛清亮依舊,“是生生世世,隻要天地不散,我們就一直在一起!”
孔弦就是個“老大吹”,聽白玦說什麼都覺得有理:“等我回去也要跟我家懷箏對月起誓,一聽就有……嗯什麼來著……”
他撓頭想了半天,終於拍手道:“有意境!對就是有意境!”
“這你都要學大將軍啊?”邊上有人笑著白了孔弦一眼。
孔弦不羞不惱,反而挑眉得意道:“因為老大就是厲害啊!”
他們的聲音在寧霜霽耳邊縈繞,她卻半點沒能聽進去,滿心隻有眼前這不知該對應何時記憶的“白玦”。
緊張戰事下,能穿紅衣辦個簡單儀式已屬難得,鬨洞房什麼的更是想都不用想,但大家光瞅著二人安靜對視可不夠,沒多久人群中就開始有人嚷嚷起“親新娘子”來。
哄鬨聲越來越大,白玦的唇角又上翹了些。
篝火溫黃的光撒在他臉上,將他已紅透的耳朵和微紅的臉頰照得避無可避,原本清冷淡泊的氣質像是被徹底融化,露出柔軟而深情的內心。
寧霜霽隻見他緩緩傾身而下,兩人的唇亦越靠越近。
她心中已有猜測,隨之而來的便是無窮無儘的難過。
情感攪動心緒,將長久擠壓於心底的淚水都頂上眼眶,一滴淚順著眼角滑下,滴在她鎖骨上。
白玦目光順著那滴淚向下看去,正瞧見她頸間戴著的兩顆血凝珠,附身湊向寧霜霽的動作亦隨之一頓。
他上翹的嘴角緩緩恢複成平直,眼中的喜悅亦如落潮般褪下去,像個黃粱一夢後大夢初醒的人,疲憊而無措。
他忽然抬手向那兩顆珠子探去,指尖懸停在附近僵愣許久,才終於下定決心似的,輕輕觸碰了下。
隻一下,周遭幻境便陷入動蕩,轉瞬間消散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