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子夜交替之時,地底像是有什麼東西終於蓄足力量似的驟然爆發,震顫轟鳴聲響徹雲霄,於此同時,天上水紋也像是因共振影響愈發強烈起來。
寧霜霽看著不遠處地裂深痕,又抬頭望向浮蕩著漣漪的天空,總覺得頗為不妙。
她注意力全在奇觀異景上,忽被身旁一個女將士扯著向後方倒去。
兩人齊齊摔到地上,寧霜霽定睛朝方才她所處位置一看,那處已形成一道深塹裂痕,兩側相隔足有幾丈寬。許多人因沒能提前察覺到裂紋走向而墜入其中,驚懼哀嚎聲隨身形下墜逐漸飄遠,可見其深度簡直不可估量。
地震驟然平息下來,寧霜霽立刻起身朝白玦所在望去,隻見白玦大喊“立即撤退”後直衝她這邊奔來,似要護她一起返回營地。
寧霜霽心頭一暖,隨他一道傳令撤退後也朝他跑去。
萬幸兩人之間沒隔著天塹深淵,眼看距離不斷縮短,寧霜霽狂跳的心卻蹦得越來越厲害,總覺得大禍將至。
這是個很不吉利的念頭,可偏偏世事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就在兩人相距不過兩丈時,地震倏然再起,這次晃動甚至比前此還猛烈,夜空上水波也隨之再次激蕩起來。
寧霜霽被震倒在地,手撐在地上時被掉落在地的戎狄配刀劃了個口子,血湧出來洇進黃沙之中,她卻無暇顧及疼痛,立刻抬眼去找白玦的身影。
還未待她再從強晃中站起,周身猛地泛起一股陰寒之氣,戰場像是一下子略過小半年光景,直接墜入了寒冬之中。
由於是夜間偷襲,大戰全麵展開後雙方再無顧忌,點了不少火把照亮,火光散落在戰場各處將戰場照得通明,寧霜霽甚至能看見自己吐息時呼出的白霧。
陰冷寒意越來越盛,忽聽各處裂縫中一齊傳來烈焰爆燃之聲,還不待眾人作出反應,裂縫中開始源源不斷冒出黑煙。
黑煙聚成一股股長蛇竄動在戰場上空,而後急轉直下朝人群襲來。
有將士揮劍去擋,但那黑氣無形無體,壓根無法擋住,將士當機立斷側身飛撲出去躲避,卻還是被黑氣打中肩膀,戰甲和內襯裡衣登時被打出個碩大的窟窿。
他肩上泛起猩紅血色,傷口周圍還留著似烈火灼傷般焦黑的痕跡,仔細一瞧,血色漫出後即刻便被凍成冰淩,一時間竟讓人無法判斷那黑氣究竟是炙熱似火還是冷冽如冰。
寧霜霽不敢擅用術法,眼見刀劍無法抵擋黑氣侵襲,隻好閃身躲避。
自顧不暇之際,她耳邊痛苦哀嚎的聲音越來越多,不由得開始動起以術法抵擋的心思。
正當她猶豫之際,身邊有人喊了聲“大將軍”,寧霜霽抬頭一看,發現無數黑氣正聚集在白玦頭頂盤桓,像是看中獵物的豺狼,虎視眈眈。
那些黑氣陡然接連俯衝而下,直朝白玦而去,寧霜霽再顧不得會不會招來天罰,生水試著去擋,可黑氣毫不費力便衝破了水膜屏障。
竟半點沒被削弱。
慌亂中,寧霜霽下意識撲進白玦懷中,想拚一身靈力替他擋下來,可白玦像是早料到她的心思似的,將人摟住後猛一轉身——
無數道黑氣打入他背心,寧霜霽贈與他的那枚龍鱗雖及時飛出護主,到底敵不過如此強勁的力道,瞬間便被洞穿。
青色龍鱗中心被洞穿一個碩大的圓洞,邊緣還泛著焦黑色的卷曲殘渣,沒一會兒便化歸原型飄落在兩人腳邊。
寧霜霽怔怔靠在白玦懷裡,久久無言。
懷抱著他的手也受了波及,寧霜霽覺得指尖像是在寒冬臘月的冰川中泡了三天三夜,凍得沒半點知覺,連頭腦也像是被寒冰凍在了方才那一刻。
平時溫暖的懷抱變得無比冰冷,她不敢從白玦懷裡出來,更不敢去看他後背。
好像隻要不去看,就不會同前世一樣承受失去的痛楚。
“霜霽。”白玦的聲音有些無力,幾乎要淹沒在地動山搖和遍地哀嚎中,隻因他們離得這樣近,所以寧霜霽依然能從各種繁雜聲響中捕捉到他話語中的溫柔。
寧霜霽啞了聲音:“嗯。”
“因為遇見了你,我這一生,過得很幸福。”
寧霜霽倔強地摟著他,可地麵晃動下站立本就困難,不過片刻白玦便脫力似的往下倒去,寧霜霽隻得攬著他一道跪到地上。
白玦的手在她肩頭摩挲著。
明明渾身泛著無法言說的冷意,凍得白玦渾身僵硬,可胸腔中翻攪的熱血卻那樣洶湧,衝得他喉頭發澀,再張口時竟忍不住噴出口血來。
寧霜霽死死閉著眼,將人摟得緊緊的。
這次龍息除初時有所顫動外,後麵幾乎成了一潭死水,就像是龍息也知道白玦已救無可救,所以再不浪費龍主靈力維護,徒增痛苦。
可寧霜霽偏生不甘願如此,強行渡靈力過去為他吊著最後一口氣。
白玦撫著她哭得發顫的身子,眼前已是漆黑一片,五感逐漸被無邊黑暗吞噬。
“可惜沒能看見你穿紅嫁衣的樣子……”
“不是說好了嗎?今晚擊退戎狄,我們就開始籌備回鄉的事,”寧霜霽緊咬著唇穩定心緒,硬生生擠出個笑來,“你不是要娶我嗎?白玦,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了……”
“對不起。”
這是白玦今生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寧霜霽隻覺得白玦的重量忽地儘數壓過來,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將眼淚全壓回心裡。
雖明白白玦再聽不見她的話,可她還是貼上白玦的耳朵,耳鬢廝磨般低聲哄道:“沒關係,這輩子不行就下輩子,我會繼續找你的。下次再見你,我一定穿紅衣去……隻穿紅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