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霜霽很疼,偶爾能掃到自身一角加上心中有所猜測,使得她甚至不敢認真看一眼自己如今的全貌,而她知道,這一切全都能清清楚楚映在白玦眼中,所以那一分藏於他心口的龍息才會滿載著他無法壓抑的擔憂,席卷而來。
正因如此,從頭至尾,寧霜霽都沒有發出過一聲龍吟發泄。
因為不想讓親者痛,仇者快。
在白玦和寧霜霽的配合下,天河水與地獄火的煙氣逐漸朝西邊彙聚,水流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直衝入西方一隅之中。
按照計劃,寧霜霽還需要分心禦水,儘可能將湧入人界的天河水控製在西方。
就如同商量好的那樣,想要讓天河水和地獄火交彙在人界,少不得需要為其交彙留下足夠寬敞的戲台,而人界各方皆為世家或妖族所占,中部更是棲息繁衍的主要地界,斷然不是合適的選擇——
那麼最合適的地方,便隻剩下獨占西方一處的清川寒潭了。
那裡確實承載了龍族很多回憶,但回憶隻停留在過去,無法創造未來,倒不如讓清川寒潭成為天地萬物迎接新生的開始,也贈其一個新生。
族人都已離開,其中生靈族群也在寧霜霽離開前被她遣散一空,寧霜霽已做好了所有準備,如今能做的唯有最後再看看曾經的家,沉默著同它道彆。
天河水灌入西方,直澆在清川寒潭的結界上,而後順著結界撲入剛從地底冒頭的火光之中。
那強續了千年的結界終於不堪重負,在極陽與極陰之力的衝撞下碎裂成塵。
飛散的結界碎屑下,半棵歪脖枯樹在爆裂之聲中輕輕顫動著,隨後樹影漸漸化作七彩光點,朝長空飛去,形成一條瑩亮的彩虹。
還不待寧霜霽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虹光便拖著長尾沒入她體內,她隻覺得身上忽然一陣輕爽,之前氣勢洶洶的痛感轉瞬間消失一空,龍身的每處骨節同她魂靈的聯係也陡然變強許多。
寧霜霽曾親曆過生死難關,也在他人口中親曆過天地眷顧,可當得以親眼見證一回時,其中震撼果真非言語所能描述一二。
她沒見過那七彩熒光,卻在光點飛入體內後產生了莫名的熟悉感。
因為這熟悉感,她忽然就知道了那熒光為何物。
千顏古樹曾獻出半分樹身為她化解劫數,也因此破解了《分魂術》中所言及的弊端,替她延續了龍族的長生命格。感恩的同時她曾好奇過,這般有靈性的古樹,究竟會將另一半樹身留給哪個幸運的有緣人。
沒想到,那個人從頭至尾都是她。
原來古樹早已認定想救的人,所以一直在等待長眠於地底的龍骨再現於人界。
……
水火相遇,陰陽交融,炸裂轟鳴的聲音自西方傳遍世間每個角落,人們驚訝地望著微微翹起的西邊,下意識摸索起身側一切可抓來穩定身形的東西。
而當他們在強烈求生欲趨勢下或抱柱或憑欄時,有人先發現了不同尋常的地方。
按常理來說,若地麵傾斜,無論是人還是物都必然逃不了隨之傾斜下墜的命運,想維持住平衡,優先要護住重心不倒,就好像攀爬高山的人會前傾身體及向草木借力,這也是大家瘋狂找尋扶抓之物的原因。
可眼下情況卻異常安穩——
茶樓中座椅並未隨地麵傾斜而滑動,連桌上茶盞中的清茶也隻是在兵荒馬亂間有了輕微晃動,可茶湯依然穩穩停留在盞中,未曾溢出半分……
城郊旅人絕望地瞧著眼前高懸的河床,本已做好被河水猛衝澆頭的準備,耳邊流水聲卻一直平靜而和緩,疑惑下他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發現河水並未受到半分影響,仍按照原本的流向奔騰而去……
人們震驚於異象,卻又很快在異象中找到了安全感,有人試著鬆開抱扶東西的手,發現自己竟可以在傾斜之勢下屹立不倒。
人群中漸漸有了猜測的聲音,人們望著懸於頭頂的青龍,開始明白這或許不是妖邪之物。
……
寧霜霽雖專心控製著西邊湧入人界的天河水範圍,將水流儘可能壓製在清川寒潭以內,但也一直留心著人界的事。
她知道龍脈有鎮地之用,但從不知這效用究竟能達到怎樣的程度,因此保險起見她還一直觀望著人界江河湖泊的動向。
若人界水流因地麵傾斜而朝東方奔湧,她會分出部分禦水之能控製住洪水奔騰之勢。
但龍脈效用顯然比預想得更加驚人。
接手了龍脈職能後,寧霜霽能清楚感知到龍身似乎在牽動著四麵八方,就好似有無數類同鬼契的細線從萬物中延伸而出,最終皆彙聚在她體內,所以隻要她不曾驚慌,人界的一切便不會出現大亂。
這或許才是龍脈誕生的真實目的——將人界徹底變成獨立於另外兩界的存在。